批判中醫在論證邏輯上的謬誤是在幫助中醫向科學方向轉變──兼評楚河和一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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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的文章(以下簡稱楚文,見附錄一)旨在批駁那些支持中醫藥的某些傳統觀點。楚文並不是為了係統地論述中醫中藥無效。一真的文章(以下簡稱一文,見附錄二)誤以為楚文是在進行中西醫的具體科學內容之爭,所以一文從一開始就是對楚文的根本性誤解。
楚文要闡述的根本不是中西醫本身的具體內容,而是批評目前某些支持中醫藥的人提出的荒唐邏輯。
中醫中藥的確有某些可取之處。正如一文裏提到的有關針灸在止痛和止嘔方麵的作用。但這些都不是楚文要探討的內容,因為楚文的中心思想是討論支持中醫者在邏輯推理方麵的某些謬誤,這些都與醫學的具體內容無關。
那麽,我們有沒有必要探討科學的方法論和邏輯推理呢?尤其是有無必要探討中醫的論證方法呢?我覺得很有必要。因為嚴謹的科學必須建立在嚴謹的邏輯推理之上。
我個人認為,導致中醫在很長的時間裏停滯不前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醫本身的不嚴謹性。我們都知道,任何實驗和試驗,倘若其結果不能用數字進行定量,就必然不是科學的結論。如果起推理過程謬誤百出,也不會被世人接受。中醫的脈像就非常玄乎,無法定量,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也許中醫的脈象當中有合理的成分,但是在定量之前,脈象永遠隻是一個神話。
如果有人說,吃了某個藥病人就好起來的,並建議以後的病人也用這種藥。那我要說,這也是神話,不是科學。科學的論證方法應該包括:多少病人吃了這個藥?藥量是多少?怎麽個吃法?與同樣病情而沒有吃這種藥的病人相比,接受了這種藥的病人其病情好轉的證據是什麽(應用各種疾病緩解的指標來說明)?後遺症和並發症是什麽?遠期的疾病控製率是多少?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是:與業已存在的最經典的治療方法相比,服用這種藥物有什麽長處?
隻有在回答了以上一係列問題之後,我們才可以判斷這種藥是否是值得推廣的好藥。
楚文的重要意義不是在於討論醫學的具體內容。其重要意義在於,通過揭露中醫在邏輯推理和數據定量方麵的弊端,促進中醫應用當今發展起來的數學、統計學、邏輯學、現代醫學等各門學科的方法,把中醫從神學的水平向科學的方向轉變。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楚文的良苦用心未必會有很多人買帳。但是我本人已經領會了作者的用意,並在此對作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附錄一:
《能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嗎?》
楚河
在中醫是否科學的爭論中,支持中醫的人現在找到了一個為中醫辯護的“理由”:拒絕用“西方科學”的隨機、雙盲、對照、可重複等一係列原則來驗證中醫是否科學。是不是另外有還“東方物理學”或“東方歐姆定律”等等的“東方科學”,這裏我不討論。因為科學是個很複雜的東西,兩三千字是說不清楚的(特別是有一方存心要搞局的時候)。我隻是針對他們常常列舉的一些“足以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的例子,從邏輯角度上作一點剖析,以說明他們的“事實”是何等的可笑。
這當然少不了有人要拍磚。但我奉勸諸君莫要激動,看完後想想是不是這樣再說。
(一)最經典的是“中國幾千年來沒有西醫,都是靠中醫治病的,怎麽能說沒有效果呢?”
這個說法我是不敢苟同的,我反問一下:⒈在沒有中醫之前,中國人還是靠跳大神的巫師治病的,難道巫術也“怎麽能說沒有效果呢?”⒉中國人在靠中醫治病的同時,也拜觀音菩薩,也吃香灰,菩薩、香灰應用的機會可能比中醫藥還多,“怎麽能說沒有效果呢?”⒊人類有很長曆史都是出門騎騾子、上街靠人抬(轎)的,現在有了汽車火車、飛機火箭,你還堅說驢子很好,比汽車好。那麽你出門究竟是騎驢子、坐轎子還是打票搭車呢?當然了,捏著磚頭的朋友會爭辯說,驢子幾千年並沒有進化為燒汽油的動物,但中醫幾千年來難道沒有進步、仍然是原來哪個水平麽?對不起了,問題就在這裏。西方的醫學與中國的中醫都經曆了幾千年的曆史。西方醫學始於希波克拉底,實際上希氏當時的那套東西(除了他對醫德方麵的闡述外)現在早就不知扔到哪裏去了。因為西方醫學的一大特點就是不斷與當時的自然科學相互借鑒和印證,發現有違科學的地方馬上就改過來。也就是說它不斷地用新的科學技術武裝自己、改變自己,這樣改了幾千年,始終與當時的科學水平同步發展(如顯微鏡的發明立即被用在檢查微生物上,X射線的發現立即用在人體的檢查上,等等),並體現了當代科學的最高水平,最終形成了現今的現代醫學。中醫就不同了,它到現在還是靠老祖宗的那幾本書過日子,看什麽病都靠那幾百字、幾千字的經典著作,翻來覆去炒那幾篇老皇曆。遇到老中醫之間互相不服,也隻是在那幾本經典裏找“根據”來壓別人,從來不敢、也不肯越出祖宗的雷池一步。所以到現在還停留在金木水火土,“心主神明,思之官”的水平上,和現代科學相隔了十萬八千裏。順便說一句,科學和藝術不同。藝術可以有古代的現代的,都可以很優秀,各有所長。但科學是不斷前進的,它可不是紹興老酒,不會愈陳愈香。
(二)不少人很真誠地說,“我上次得了感冒(或別的病),吃了三、四天中藥,就好了。”也有人說得神一點,“某人的病看了許多西醫都沒用,後來還是幾副中藥吃好了。”
我相信講這話的人沒有撒謊,他就是這麽感覺的。但是問題不那麽簡單:
⒈他得的確實是感冒,吃了些中藥後,病好了。(他不妨試試喝一包香灰,熬上三四天,感冒也會好的)但是病好了和他吃的中藥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嗎?沒有。A.感冒是自愈性疾病,你不吃藥,三、四天它也會好的。怎麽證明那付中藥起了作用呢?B.也許你平時多數吃大米飯,這次生病就了下了碗麵條。我要是說你的感冒就是那碗麵條治好的,行嗎?C.很不敬,我也可以說,你吃了中藥,四天就痊愈了。但如果你不吃那中藥,隻要三天就可以痊愈。你能證明我說錯了嗎?
⒉他患的實際上不是感冒,隻是前幾天沒睡好,人很疲倦而已(這樣的“誤診”是很常見的,因為沒有一個醫生是查出了感冒病毒才下診斷的)。所以不管他吃不吃藥,或者吃的是中藥還是西藥,這兩天他睡好了也就恢複了。這就和治感冒的藥毫不相幹。
⒊至於“某人的病看了許多西醫都沒用,後來還是中藥吃好了。”這個我說個故事:一個人吃了5個燒餅才飽,他覺得前頭4個是騙人的,不填肚子。第5個還在嘴裏沒咽下去,他卻說這個靈啊,才進嘴就飽了。
(三)說到這裏,有人又舉起磚頭了:“我的病明明是吃了這種中藥之後痊愈的,你憑什麽就不相信事實呢?”我說,即使這是真的,也不能認為這種藥是有效的。
我們就舉一個假定是真實有效的藥物來說明問題吧。一種藥即使效果很好,也不可能100%有效的。比如有種藥對某個病的有效率是90%,那就非常高了。即便如此,也還有10%的人用藥後是無效的。現在的問題在於:你用了這藥很好,所以你說他很有效。但在另一個用了無效的人來說,他就說這藥沒用。那麽,以誰的說法為準呢?這個是不能看誰嘴大誰說了算的,你說有效不行,他說無效也不行,必須以統計有效率是百分之多少為準。這就牽涉到統計學了,中國古代沒有數學,當然沒法用統計學來處理中藥的療效。所以要證實中藥是否科學,非依靠科學不可!你可以不承認“西方科學”,“西方科學”更加不承認你的療效。因此,“我的病明明是吃了這種中藥之後痊愈的,你憑什麽就不相信事實呢?”並不解決問題。現在各種醫藥廣告中,某人吃了某藥如何如何有效的宣傳可謂鋪天蓋地,但隻要一出現這樣的宣傳,你就可以認定了那廣告是糊外行人的(更可能的是藥廠老板自己也不懂這個道理)。
(四)“難道中醫中藥完全沒有用處的嗎?”對這樣的嚴詞斥責,我有點心慌。我不認為中醫中藥能夠治病,但我也不敢說它對病人毫無影響,那樣說也不是事實:中醫有句名言:誠則靈。
我們常說喝香灰治病是和尚尼姑騙人的東西,但實際上,喝香灰有時對病人確實有點作用,說明確了就是可以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特別是對篤信佛教的人是如此。如果你給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去喝,那是沒用的,他不相信觀音菩薩。心理安慰能起作用的主要是那些心理的和心因性的疾病,對上號的病人會覺得精神好了,痛苦也輕些了。但它往往是不能持久的。除了這個,中醫藥還有用沒有呢?憑良心說有時也還有點用處。比如一個病人水米不進,抓點中藥熬湯喝了。管它是什麽藥,喝下去等於補充了水分,隻要沒有毒,總是比不喝好,是不是?
當然了,安慰劑也好,“補水”也好,和中醫那套陰陽虛實寒熱是沒有絲毫關係的。
(五)有些人承認了中醫理論雖然有悖科學,但要把中醫和中藥分開對待,“幾千年來,總摸索出了一些有效果的中草藥。”——對此,可以舉出的現成例子是丹參。而且,許多西醫(可能隻是大陸上的中國西醫)也承認丹參是可以治療冠心病的中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什麽“有效果的中草藥”。這個問題蒙人之處在於“中藥”這兩個字上,什麽是中藥?
⒈什麽是中藥?最簡單的回答是中醫用的藥就叫做中藥。但這樣定義中藥有問題:一位老中醫,給了病人一片阿斯匹林(無庸諱言,現在許多中醫也使用西藥)。請問,這阿司匹林是不是中藥?當然不是。那麽一個藥物是否中藥,並非根據使用它的人的身份(中或西醫)而定的。
⒉另一個說法是:應該根據藥物本身的性質和特點,來認定它是中藥或西藥。事實證明這樣的理解也是錯誤的。因為不論中西藥物,其來源不外乎是植物、動物、礦物(西醫還有人工合成藥物)等自然界物質,而這些物質常常是中西醫都在使用的,所以藥物本身沒有什麽中西之分,關鍵是如何去運用它(用中醫方式還是西醫方式運用)。
以植物為例,麻黃是一種植物,中醫和西醫都把麻黃用作藥物。不同的是中醫認為麻黃是解表的,經過八綱辨證屬於實症熱症的病人都可以應用麻黃治療。這樣按照中醫的理論體係來運用麻黃時它就算是中藥,因為它成為了中醫理念的一個工具。西醫也使用麻黃(麻黃素),但西醫運用它的依據是:實驗證明它可以鬆弛支氣管的平滑肌,從而解除(哮喘病人的)支氣管收縮和痙攣,所以用作為平喘的藥物(當然還有提高血壓和心率等別的用途)。可見麻黃本身說不上是中藥還是西藥,按中醫的理論去運用麻黃時它就成了中藥;用西醫體係的理論運用它時,它就是西藥了。
現在,我們可以討論丹參的問題了。丹參也是一種植物,大家都知道它是治冠心病的,不論中醫、西醫,隻要病人確定是冠心病,並不需要進行中醫的辨證論治就可以開丹參。而且,冠心病(冠狀動脈缺血性心髒病)完全是西醫的病名,你翻遍內經、傷寒論或瘟病都不會有冠心病這個名稱。那麽,怎麽能說使用丹參就是使用中藥呢?
除了丹參,其他如仙鶴草與仙鶴草素、青蒿與青蒿素等的情況也是類同的,離開了辨證論治,根據現代科學的方式去使用它,都不能算是“有效果的中草藥”。
附錄二:
《一個外行對中西醫之爭的困惑》
一真
[我隻是針對他們常常列舉的一些“足以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的例子,從邏輯角度上作一點剖析,以說明他們的“事實”是何等的可笑。]
這是作者楚河在《能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嗎?》一文中的一段話。
看了文章後,我並沒覺得所指“事實”有“何等可笑”,倒是感覺作者將“跳大神”、“吃香灰”、“拜菩薩”的例子用來作“邏輯”思考,實在是別出心裁的滑稽搞笑。
作為一個不懂中醫也不懂西醫的外行,聽著應該是中西醫專家們爭論探討的話題,我總有些困惑。不妨也來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首先,人類對我們自身的認識,包括對構成生命的人的肢體、器官、以及維持人體作為機體正常運轉的各個身體係統,也包括對人類疾病成因、機理的認識和防治方法手段的進步,是否達到了這樣的高度:它足以使我們能夠證明中醫中藥確實“無”效呢?顯然沒有。就象楚文中承認的“心慌”那樣,麵對這些“事實”,我想任何人都沒有、也不可能有足夠的底氣說出這個“無”字。此外,“先進”的西方醫學醫術是否已經“先進”得足以可以無視中醫的存在,“先進”的西藥也已“有效”得根本不用在乎中藥是有效無效了呢?顯然也沒有。
既然如此,“先進”的醫學醫藥為什麽不能對中醫中藥持有一種開放的好奇心和共同發展的求索精神呢?難道不認真係統地去找出中醫中藥的“奧秘”所在---哪些方麵是“有效”的?哪些方麵是“無效”的?又為什麽是“有效”或“無效”的?就能用所謂的“邏輯”為中西醫之爭找到實質性的答案嗎?
退一步來講,即便可以“假定”中醫中藥具有“有悖科學”的方麵需要擯棄的,不是還需要用科學的方法去證明嗎?即便中醫中藥幾千年都一無發展,在沒搞清是否有發展潛力之前,難道就可簡單地將它統統“扔”進垃圾堆了嗎?(或用作者的語言說,“將它不知扔到哪裏去了”,連垃圾桶都不需要了?)再說了,難道真的有人以為中醫中藥是“巫術”而否認它是防治疾病的“傳統醫藥”嗎?
讓我更感困惑的是:中西醫之爭,本應是學術之爭,科學醫術之爭(當然對斷定中醫中藥絕對不是一門科學的,此命題不存在)。中醫西醫的理論和方法雖然不同,但宗旨大綱不都是防治人類疾病嗎?怎麽似乎爭論的主流反倒象是勢不兩立的“宗教信仰”之爭了呢?
本來在學術上的理論觀點的分歧和對科學上未解之迷的解法上的差異的種種爭議都無可非議,正是這種爭議能促使中醫西醫互相深入了解自己和對方的長處和短處。而且,技術“先進”的一方幫助“落後”的一方提高認識的努力甚至是十分必要的。然而,可悲的是,當這種學術之爭演化成了“宗教信仰”之爭時,在我看來,所爭的焦點就成了毫無意義的類似“誰是唯一的神”的---“誰是神醫”了。如果說,這種“宗教信仰”隻是出於對各自職業的忠實,那還是應該尊重的。更可悲的是,當這種“宗教信仰”極端化而衍生出利益驅動的“商品”之戰時,“戰爭”中的任何一方---中醫和西醫都不可能是“勝方”,而戰爭中傷亡最慘重的總是老百姓。本來可以是有利於科學發展的學術之爭,卻將造成對人類文明的嚴重倒退。
回到楚文的題目:能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嗎?為什麽不直接了當地問:中醫中藥確實有效嗎?對後者,作者心中想來是有答案的。讀者心中也是清楚的:“中醫中藥確實有效”是不能用“邏輯”來證明/反證的,而恰恰是需要用“事實”來證明的。既然作者並沒有否認這些“事實”,那麽很遺憾,這大篇的“邏輯”說明,實在是有點“弄巧成拙”呢!
最後,讓我為楚文搬來一個[能證明“中醫中藥確實有效”嗎?]的“事實”:
“針灸在止痛和止吐方麵的效用已得到確實的顯示,現在也已得到全世界的承認。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一個國家專家小組在1998年得出結論,認為有明顯的證據表明針刺療法在某些症狀的治療中比常規療法更有效,副作用也較少。在德國和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分別有70%和90%的解痛診所使用針刺療法。”(引自:世界衛生組織2000年報告)
“確實”?“有效”?而且“更有效”?還“有明顯的證據”?世衛是否太偏愛“中醫中藥”了?
對於針灸的神奇功效,雖然我個人是親眼所見的。但對與之相關聯的經絡氣脈穴位等等,我所有的也隻是好奇,而不可能象“宗教信仰”似地“相信”它們的存在。人們確實需要類似“萬有引力定律”的定量化理論依據來“理解”這種神奇功效是從何而來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尚未有定量理論為依據的神奇事物,就是不科學的,就該否定其功效。科學的根本理念恰恰應該是:從這些神奇的“事實”出發,去追根溯源。當然,我也同樣地好奇,作者楚河們將會怎樣“從邏輯角度上作一點剖析”,來說明這一事實“是何等的可笑”呢?不過,我還是很懷疑,作者能“一針見穴”地為闡述其論點打開一個突破口。
此文首次刊登在 2005 華夏快遞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107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