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紅苗正(故園夜月之一)
(2009-02-05 12: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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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強調根紅苗正的年代,強調者的主體是大人們,小孩子對自己的出身根本沒有什麽清醒的認識,那時論家庭成份是要查祖宗三代的,而那時我對我爺爺的印象就是大伯家牆上鏡框裏一戴氈帽幹瘦老頭。我在故鄉外出生那年,爺爺已在故鄉幸福的與世長辭了,我之所以認為他是高興地離開人間,因為他臨終時,比我大八歲的哥哥在他身邊。至今我哥哥模樣仍比我周正,個頭依然比我高,腮幫子也比我有肉。我想在任何爺爺輩的老者的眼中,我哥哥都應該是“高大全式孫子”的典型形象。據說爺爺回光返照時,幻覺中有許多鴨子在庭園裏聒噪,於是命令他的孫子(我哥哥)和孫女(我堂姐)把鴨子都“吆”到河裏去。然後他一片寧靜中長眠。
爺爺的“據說”有很多,因為新中國成立前他是“土八路”,“北撒”時他沒有隨主力北上,留在故鄉堅持地下戰鬥,後來也沒有隨主力過江南下,進入大城市,所以“據說們”隻能在故鄉一帶有限範圍內流傳,盡管這些“據說”略作炒作就可以成為“傳奇”,例如,為了躲避敵人的搜捕,在墳堆裏藏身七七四十九天(據說腸胃就是那時搞壞了,所以沒能健康長壽地活到享受離休待遇的那一天)。我多麽自豪我有一個戰鬥英雄式的爺爺。不過這種自豪始終沒有充分地建立起來,在母親對父親血統論式數落中,爺爺的高大形象被反複粉碎,一旦麵紅耳赤的老爸攥著酒杯不放或興致勃勃建議“再打四圈”時,老媽就會無可奈何的歎到:“好酒、好賭,像煞他老子。”經過多次追問,我們這些做孩子的,陸續知道了一些爺爺的事,大概情況如下:祖上略有薄產,在某財主誘騙下,爺爺賭博把家產輸盡,走投無路,奮起革命。如今看來,爺爺參加革命動機不夠純,鄉土觀念濃厚,既沒有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實際行動,也沒有放眼全球,解放全人類的遠大抱負。歪打正著弄了頂“紅帽子”,若是爺爺當年老實本份固守祖產發家致富,沒準咱家庭出身就是地主富農的孝子賢孫。
受爺爺形象之累,老爸的形象也打了折扣。小時候,老爸批評批評咱兄妹字寫得不好,成績不好,總是說當年哥倆念書,總是他受表揚,大伯挨先生打手心。小學不讀低年級直接上五年級。不滿足在老家當小學教師,別妻離子參軍。到部隊後首長見他寫一手好字要他當文書。後來又作為調幹生上大學。又鼓勵我的母親放下孩子進城讀專科,最終實現城鄉跨越,取得高知身份。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唬得我們一楞一楞的,現在反思起來,有個有資格當走資派、享受離休待遇(盡管英年早逝,兩者皆未趕上)的爺爺罩著,青少年時期老爸能夠茁壯成長有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