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故事（十三） - 倒房

不是， 不是， 這個倒房不是倒賣房子。 這個倒房是這一房倒了， 絕戶了。

媽媽一家一直人丁稀少。在村裏， 我們隻有兩家比較親的親人。 一家是遠房堂伯母，他們是我們的東鄰， 兩家大厝緊挨著。還有一家人， 住得離我們遠一點，他們跟我們更親。媽媽的曾祖父，與他們的祖上是兄弟。是招娣一家。

招娣的祖母和招娣的父親相依為命。招娣的父親娶妻生子，生了招娣。招娣的母親後來去世了。招娣的父親再娶， 生了一個小弟弟。這個小弟比我媽媽小，生於1937 年之後。抗戰時， 招娣一家跑日本， 跑到了同安馬巷。 招娣在那裏嫁了人， 嫁馬巷。

1947 年，招娣的父親死了， 繼母再嫁。繼母不能把小弟帶走。 小弟家裏沒有人了。 他阿姐來送葬， 把大厝鎖上， 帶他去了馬巷。

那一年， 我的外公抗戰後從南洋回來，他發送了招娣的父親。招娣家沒有人了。祖公沒人敬， 大家商議，由鄰居阿春家代敬代孝， 阿春家比較窮， 沒有厝。那時，敬祖公很重要。做祭的日子， 阿春家煮吃時，添上幾碗，打開 招娣家的門，燒香敬敬孝孝則可。我問媽媽，阿春家不搬進去住嗎。 媽媽說， 他家死得沒半個，沒人敢進去。厝空空， 給人敬， 給人得。

外婆那時要跟兩家親人通信。 一個是外婆的堂弟憨和。憨和因為跑日本， 在灌口給人做子，定居了。他的地址是“灌口車子塢”。另一個是同安馬巷招娣家。

有一天，還在解放前，外婆收到一封信， 告知招娣一家和小弟全死了。 他們村得了瘟疫。在那時， 瘟疫一爆發，隻能封村，讓他們全死光，沒有別的辦法。信也不知是誰寄來的。

我的大表姐，就嫁在島內本村。我一直以為她就嫁在他們村。 從娘家走過去， 十來分鍾的路， 一路房屋不斷。有一次， 偶然說出， 他們村叫梧桐。 表姐說時， 聲音低了一下。我覺得有點奇怪， 卻也沒問。 原來，以前這個村也得了瘟疫，全死絕了。還是抗戰前的事。

招娣家， 也是閩南標準的大厝， 四房四春腳。一廳四房，天井旁還有四間屋。招娣家倒了房，阿春一家就搬了進去，繼承了大厝。給他們敬祖公。

在很久以前，也許是清朝的時候，廈門屬於同安縣管的。所以廈門的地址是“同安縣二四都”。在我們小時候， 同安縣是廈門地區的一個縣。同安再過去是馬巷。 所以稱同安馬巷。在2000 年以前， 還是同安馬巷。 我近年回國，成了同安翔安。馬巷呢？不知道。

春節前後， 人們要向天公上疏， 稱“寫疏”， 以保家口平安。疏寫在一條小黃紙上。因為外婆識字，他們來找外婆寫。給天公的回郵地址就是“同安縣二四都某某村門牌某號”。天公用的大概還是清朝的地址。來 “寫疏”的人會給外婆留下一兩角錢。外婆後來年紀大了， 寫毛筆手會稍抖。再有人來， 阿舅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