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傳奇

沃許太太總是那麽溫文有禮。 她對我還挺仗義。 那時我站店， 有時不免受客人的氣。她在的時候總會幫我一把。 通常她一出聲， 客人就一聲不吭了。可能她看起來太溫文柔弱了， 又年事已高。她那時已經要推著一種方形的， 像推車一樣的拐杖出門了。事實上， 她連門都沒出， 她就住在大樓裏。她經常誇我 “gentle”, 而這個詞用在她自己身上也再恰當不過。

有一回來了個子侄輩， 特意帶他來購物。跟我說是故人之子， 還說總算今天不必麻煩我幫她取物了。 小夥子自然是溫文至極。 可惜不是自己的孩子， 總如曇花一現。 那一天我們賣一種吊盆植物， 通身碧玉似的枝條， 竟無一葉， 特意指給她看。

然後就很久很久沒看見她了。 不敢去驚擾她。 問了大樓經理， 經理說她已經弱得不能出門了。 如果我能去看她， 她肯定很高興。 帶了一枝小小的紅玫瑰去看她， 從十二打玫瑰中挑出來的， 青枝綠葉。 輕輕敲門的時候， 一位過路的老先生趕緊來幫忙。 後來沃許太太告訴我， 這是三十年的老鄰居了， 現在買菜購物全靠他。她很開心我帶來的小小禮物。 她說這是北歐的風俗， 出門拜客時帶一枝小小紅玫瑰。她和她丈夫都來自芬蘭。

房間寬敞而清雅， 不多的幾件紀念品， 件件都似裝在水晶瓶裏， 時時刻刻捧在手心裏看著。歲月悠長， 故交飄零， 縱有， 也多在他城； 縱有， 也聞聲不見人， 隻能電話郵件聯絡著。青梅竹馬的丈夫已先她而去。 幾十年的神仙眷屬， 就此仳離。 那是她的相片， 風華正茂， 有如玫瑰初綻。那是他的相片，年青的軍官，英俊得讓人眩目。然後， 他們選擇了北美最浪漫最悠閑的城市， 在最浪漫的那條街後麵， 選了一套豪華公寓， 又是三十年的神仙眷屬。

然後， 這裏有一本攤開的雜誌， 放在茶幾上， 很特別， 你一定會看到。裏麵刊登了一張相片， 一群年輕的炮兵在大炮邊休息。是二戰時期加拿大士兵在戰場上。 中間那位， 身材修長而瀟灑， 正彎腰取物。 他是，年輕的沃許。每個士兵的名字， 都印在上麵。

這樣， 在他離去後，她又看見他了， 那麽年輕而充滿活力。 這是她沒見過的他的生活。 久遠的照片， 彩印在剛出版的雜誌上， 像油畫一樣深遠。 這是一本老兵雜誌， 一個多倫多的老朋友發現的， 寄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