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經起惑篇：保羅的謙卑

受基督徒們讚美保羅的謙卑的啟發，謙卑地打開保羅書信，準備謙卑地向謙卑的保羅學習一下謙卑。果然，各種謙卑的自稱真是令人感激涕零，什麽罪魁呀，什麽仆人啊，又是“為你們”感謝神啊，一個大使徒，從來不為自己著想，想到自己的時候，就總是自己的仆人地位、是自己的辛苦勞作親手做工，被人咒罵、被人逼迫、被人毀謗，多麽謙卑呀！

且慢且慢！讀經不是最忌諱斷章取義嗎？還是看得仔細一些吧：

提摩太前書1:15-16 在罪人中我是個罪魁。然而我蒙了憐憫，是因耶穌基督要在我這罪魁身上顯明他一切的忍耐，給後來信他得永生的人作榜樣。
“罪人中的罪魁”，嗬嗬，我們知道基督教是怎麽理解罪的，這種自我稱呼是什麽意思，就不用多解釋了，那“給後來信他得永生的人作榜樣”，就更不用解釋了：這種自我的個人絕對化是夠謙卑的！難怪大神學家 N. Brox 要說了：這種自身的絕對化、把自己置於得拯救的關鍵地位的做法，不是保羅的風格。（《牧教書信》，115）是啊，謙卑的保羅怎麽能把自己絕對化呢？這還能叫謙卑嗎？不過，自我的絕對化真的不是保羅的風格嗎？

加拉太書 1:15-16 然而那把我從母腹裏分別出來、又施恩召我的神，既然樂意將他兒子啟示在我心裏，叫我把他傳在外邦人中，我就沒有與屬血氣的人商量。
謙卑的保羅是夠謙卑，在自己的心裏得了“啟示”，“就沒有與屬血氣的人商量”。誰不能聲稱自己的什麽“啟示”呢？而且，這“屬血氣的人”可不是隨便什麽人，而是耶穌的親傳弟子。

這麽謙卑的保羅，當然有資格向信徒們發出這樣的呼籲了：“你們該效法我，像我效法基督一樣”（哥林多前書11:1），盡管他從來沒見過耶穌。而且，這樣的呼籲還不止一次，比如同一封信的 “所以，我求你們效法我” （4:16）；腓立比書的“弟兄們，你們要一同效法我，也當留意看那些照我們榜樣行的人”（3:17）；帖撒羅尼迦前書的“並且你們在大難之中蒙了聖靈所賜的喜樂，領受真道，就效法我們，也效法了主”（1:6）。

他的這種謙卑當然不是毫無道理，畢竟，“你們學基督的，師傅雖有一萬，為父的卻是不多，因我在基督耶穌裏用福音生了你們”（哥林多前書 4:15）。憑著如此的謙卑，僅僅把自己作為榜樣向信徒們宣揚，當然遠遠不夠，把自己升級到神的地位才是理所當然的。果然，謙卑的保羅足夠謙卑：“因為我們是與神同工的；你們是神所耕種的田地，所建造的房屋。我照神所給我的恩，好像一個聰明的工頭，立好了根基，有別人在上麵建造，隻是各人要謹慎怎樣在上麵建造”（同上，3:9-10）既然是“與神同工的”，“好像一個聰明的工頭”，那麽，“我以你們的信心為供獻的祭物，我若被澆奠在其上，也是喜樂，並且與你們眾人一同喜樂”（腓立比書 2:17；德文路德版：Und wenn ich auch geopfert werde bei dem Opfer und Gottesdienst eures Glaubens, so freue ich mich und freue mich mit euch allen：“即使我在獻祭時、在你們以信仰禮拜神時一道被犧牲，我也喜樂，並且與你們中人一同喜樂”，換句話說，保羅顯然認為自己所受的苦已經如同耶穌的受難一樣有了贖罪的意義），就不足為怪了。難怪德特林牧師會說，這種話要麽是保羅得了自大狂妄症的症狀，要麽是後人對理想化了的保羅的讚頌（德特林：偽造的保羅，1995 年，第 47 頁）。

究竟是保羅謙卑的自大狂妄，還是後人美化保羅的讚頌，神學界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外行很難斷定。不過，我們知道，保羅作為“與神同工的”，雖然反複告誡信徒們不要論斷他人，自己不僅論斷他人是“屬血氣的”，而且謙卑得能做出這種事來：

“其中有許米乃和亞曆山大，我已經把他們交給撒但，使他們受責罰，就不再謗瀆了。”（提摩太前書 1:20）

把自己安排在一神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把自己看作“與神同工的”，這謙卑的保羅是夠謙卑的！而這令人讚歎的謙卑的基礎，不過就是保羅在大馬士革城外通過一個“異象”經曆了耶穌！

噢，順便說一句，耶穌在保羅的“異象”中所說的話：“掃羅，掃羅！為甚麽逼迫我？你用腳踢刺是難的”（使徒行傳 26:14），顯然是抄襲古希臘悲劇詩人歐裏庇得斯 的 Bacchenfest：受到逼迫的酒神狄奧尼索斯對他的迫害者、底比斯國王 Pentheus 說：作為俗人，你與其踢神的刺，還不如向神獻祭。歐裏庇得斯的詩句為了押韻，在“用腳踢刺”中使用了單數的“刺”，使徒行傳中的耶穌甚至連這種用法也照辦了過來（德國天主教神學家 Uta Ranke-Heinemann：Nein und Amen. Anleitung zum Glaubenszweifel, 1992 年，第 200 頁）。按照她和另外一些神學家的說法，使徒行傳中描寫的保羅在大馬士革城外的經曆，完全就是古希臘文學中類似題材的翻版。

真後悔忘記了尼采的警告，讀保羅的時候沒戴上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