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又叫了》讀記之四十八：三位一體問題的出現

我相信上帝，相信自然，相信美好的定能戰勝邪惡的。但是這對那些虔信的人來說還不夠，他們說我還要相信三就是一、一就是三。但是，這違背我的靈魂的真理感，而且我也不明白，這怎麽能救助我絲毫。
歌德

……正是拿經驗和理性思考開玩笑的、最怪的信條，才是最受歡迎的，因為，這種信條看起來是在保證，這裏所提供的不是僅僅來自人的因而不完備的，而是來自神的智慧。
神學家哈納克

持續數百年的三一論論戰，涉及的是以愛為其主要戒條的那位“神”，盡管如此，在神學問題的辯論中，也經常是任何手段都被用上，這在基督教派別鬥爭和宗教會議辯論的曆史中有足夠的證據——一係列的暴力行為、仇恨的爆發、告密誣陷、行賄受賄、偽造文獻、開除教籍、驅逐流放。如同在以弗所宗教會議上一樣，主教們也會拿起棍棒混戰一氣，直到其中一方逃離戰場，然後聖靈發言，得出上帝所希望的結論。地位低的基督徒為了神聖的三個位格經常公開鬥毆，打得頭破血流。當然，這隻是這個問題外在的一麵。

……

直到3世紀，耶穌還多不被認為是神
（耶穌不認為自己是神——作者在本書的第一部分有比較詳細地論述。）

但是，即使在神化耶穌的過程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的保羅，也不認為“子”與“父”是同一的。保羅的基督叫作“神的兒子”，如同其他天使一樣。這位使徒所持的觀點，明顯就是被4世紀的尼西亞宗教會議所譴責的隸屬基督說，就是說，耶穌是隸屬於上帝的。在保羅的筆下，上帝這個稱呼隻用於父，他明顯避免把這個稱呼用在耶穌身上，上帝永遠是 theos，耶穌永遠是 kyrios。他坦然地說“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的父神”，稱上帝為基督的頭，如同說基督是男人的頭。如同神學家 Bousset 所說，保羅的基督學思考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基督作為一個神性存在到底還是比上帝低一個等級，說的粗略一點，就是個半神。即使被神化得最多的約翰福音中的基督也公開承認：“父是比我大的。”（14:28）這樣的說法，教會之父們隻能通過強烈的狡辯來削弱其意義。

即使在2和3世紀，耶穌和上帝還經常不被認為是同一的，相反，人們依然認為耶穌低於上帝，而且不僅僅是在所謂的異端圈子裏。 正相反！隸屬基督說把“子”放在第二位，讓他從屬於“父”，（後來同樣讓“靈”隸屬於“子”，）最後結果隻能是複數一神教，一種高級的多神教，這在公元2世紀是不言而喻的——這是當時普遍的教會學說。

2世紀中期的基督教不認為耶穌與上帝本質相同，而是讓他處在不變而永久的上帝和造物主之後的第二位，如同聖尤斯丁所見證的一樣。（尤斯丁，護教書1:13）

稍後，正統派中最正統的教會之師愛倫紐斯根據被尼西亞的新正統派公然否認的馬可福音13:32耶穌的自我見證說，父高於一切，也大於子。（艾倫紐斯，反異端2:28:2）

3世紀早期，特圖良也公開承認，“曾經有過上帝沒有兒子的時代”，或者“創世之前隻有上帝”，都沒有引起神學上的論爭。（Tert. adv. Hermog. 3, adv. Prax. 5. 參見 3, 9f. 另見 Tert. adv. Marc. 2, 27）

即使基督教最初三個世紀最偉大的教會神學家奧利根也認為，耶穌是排位第二的、小一些的神，他“不比父更強大，而是弱於父。我們這麽教導，是因為我們相信他自己所說的話：‘差我來的父比我大’”。出於這個原因，奧利根甚至拒絕向耶穌祈禱，祈禱的對象應該是父，隻是通過耶穌獻給父而已。畢竟，2世紀上半葉各教會正式的祈禱都是向上帝的祈禱，而頭腦簡單的大眾卻已經開始向耶穌祈禱。

奧利根和他的主教發生爭吵的時候，他沒有受到教條上的譴責，盡管他的觀點眾所周知。但是，4世紀 亞留斯持同樣的看法，甚至引用先前教會之父的話語，卻被已經完全把耶穌看作神的教會指控為多神教、造物崇拜、異端，而3世紀中葉在東部代表教會、建立教義、晚年遭受拷打也不放棄自己信仰的奧利根，卻很晚才受到教會譴責。首先譴責奧利根的是亞曆山大的教父 Theophilus，他本來同情奧利根，但是，在手拿棍棒的大群僧侶的暴力威脅下，他在399年詛咒了奧利根。奧利根正式被譴責是在553年的第5次宗教大會上。當然，教會在此之前還在利用他的學說體係，敬重他。Nyssa 的 Gregor 是一位出色的奧利根專家，他和 Basilius 出版過奧利根著作選萃。

直到現在，天主教的神學家還稱被打為異端的奧利根是“天主教會的第一位科學解經的學者”，但是，所有不符合教會的羅格斯說、三一論、基督學和救世學的奧裏根的說法，都被說成是“對時代的妥協”、“亞曆山大派神學的個性和片麵性”，他的“一些不情願的過失”得到“大度的”原諒。事實上，奧利根所代表的是舊有的信仰，而教會所代表的是後起的信仰。早期幾乎所有的基督教東方神學家、絕大多數的東方主教都成了奧利根主義者，這就是說，他們都認為耶穌是隸屬於上帝的。

聖靈的興起
在最初的基督教，關於這幾個上天形象的想象就是一浪衝一浪的一團糟。
神學家Weinel

（2世紀直到3世紀初，）就幾乎沒有人想到過聖靈這個位格。
神學家哈納克

盡管按照約翰福音的說法上帝已經是靈，教會還是又把聖靈和上帝分別開來，如同伊朗早已經宣告的“聖靈”（spenta manju）。隻是，基督教是最晚發現神的第三位格的。

耶穌不知道什麽三一論。馬太福音聲稱“奉父、子、聖靈的名給他們施洗”（28:19）是耶穌下的命令，但是，整個聖經批評研究界一致認為這是後人的偽造（原書第296頁有詳細論述）。如果耶穌想到過上帝的靈，那麽也可能就是舊約裏出現了378次的“耶和華的靈”（ruach Jahve）。

即使保羅也還不知道什麽三一論甚或是三一論的暗示。他筆下的“靈”是完全與基督連在一起的，他甚至把兩者等同起來：“主就是那靈”（林後3:17）。在其他地方他也是徑直說耶穌基督的靈、兒子的靈之類，而且能說“主的靈”和“靈的主”。

實際上新約裏的“靈”(pneuma) 所指非常多：從風到耶穌所驅的惡靈和人死時離開的生命之靈都是靈。死者是靈，上帝是靈，同樣也有基督的靈。另外，新約裏也有三數：上帝，基督，天使，而且出現次數很多，畢竟猶太教裏也已經有了三數。同樣，末日啟示裏也有三數：父神，七個靈，耶穌基督。後來，甚至還有發展為四數的趨勢，比如尤斯丁在150前後就說到四數：父神，子，天使大隊，聖靈。

古代基督徒可能是覺得三一論在聖經裏證據太少，所以在4世紀就出現了最著名的新約拋光事件之一，一處進入許多經文匯編的篡改：約翰一書中“作見證的原來有三：就是靈、水與血，這三樣也是一”被篡改為“在天上做見證的有三，就是父、羅格斯和聖靈，這三就是一”。（中文約翰一書作：5:8 作見證的原來有三：就是聖靈、水與血，這三樣也都歸於一。）

相信聖靈說是在公元2世紀的“使徒信條”中逐漸形成的，即使形成以後，對聖靈的設想也還是一團野蠻的混亂。聖靈經常被等同於耶穌，有時也被認為是一個天使，甚至被認為是耶穌的母親——她揪住它的一根頭發，把它提到了 Tabor 山——或者被認為是人的內心。

但是，在2世紀末和三世紀初，艾倫紐斯和特圖良等神學家認為聖靈是神內的一個範疇，同時，特圖良又認為靈是隸屬於子的，如同子隸屬於父一樣。奧利根也認為聖靈是隸屬於子的一個造物，所以和他之前的教會之父克萊門一樣禁止拜這個神聖的位格。實際上，那個時期的教會之父們在推想神聖的三數時還經常忘記靈，他們不說三位格，而是說二位格。聖靈上升到神的地位是在381年君士坦丁堡的第二次跨教派教會會議上。

很能說明當時情況的是，鑒於4世紀關於三一論的論戰連綿不斷，Poitiers 的主教 Hilarius 抱怨信條不斷的翻新，說，誰都不能預測下一年的信條將會是什麽。Pneumatomachen，所謂的“否認靈者”，不願意在父與子的本質相同的同時再加上一個第三位格，嘲笑教會的三一論教條，認為這個教條實際上是把父神變成了聖靈的爺爺。

在考察亞留斯論戰之前，我們還可以看看4世紀出現的

老教會關於神的一數、二數和三數的證據
比如教會之父 Athanasius （鄉下人注：也是一位善於辱罵對手、造謠誣陷並且偽造文件的基督教聖者）通過經文結合來證明父和子為一。他先引用以賽亞45:14“神真在你中，除你之外再沒有別神”，然後問：“這個神在其中的神又是誰？”他自己給出答案，引用的是約翰福音：“你們當信我，我在父裏麵，父在我裏麵”（14:11）

這兩個位格的二數，Athanasius 是從對上帝的稱呼“父”引申出來的。按照他的說法，說父的時候，同時也在說子，因為父就是兒子的父。這麽高深的論證我們也能在Poitiers 的主教 Hilarius 的三一論教育詩中看到：

如果父沒有兒子永遠不成父
父還能叫什麽

與 Athanasius 同時代的 Basilius 不僅有教會之師這個稱號，而且還帶有一個“大”字，也同樣證明神聖的二數，而且是引用創世紀的兩句話來證明耶穌出示之前的存在：“上帝說：要有光體。於是上帝就造了兩個光體。”按照 Basilius 主教的意思，這一處說明，日和月通過第二個神格成了先前已經造出來的光的載體。他寫道：“如果你認識了說話的人，那麽在思想中你馬上就把聽者同他聯係起來。”Basilius 評論創世紀 1:26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像，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說，那個鐵匠、木匠、鞋匠，那個手工匠會不帶徒弟、獨自拿著工具跟自己說話！Basilius大師問道：“是誰說了話？誰造了物？難道你看不到其中的二數嗎？”

Nyssa 的 Gregor 也同樣像工程師一樣通過詩篇33:6 來證明神格的三數：“諸天藉耶和華的命而造；萬象藉他口中的氣而成。”（鄉下人注：文中的“命”當為“話”）Gregor主教認為，其中的“話”就是子，“氣”就是聖靈。

Kappadokien 的這些教會之父，如 Nazianz 的Gregor、Basilius 和 Nyssa 的Gregor，對三一問題這麽感興趣，或許與這個地區的人長時間崇拜三數神有關係。

很有意思的是，Trinity 這個詞本來不是三位一體的意思，因為來源於拉丁文的 trinitas，所以就是三數的意思。這樣，Trinity 這個詞正好說明了父、子、聖靈的真正含義：還沒有被抹煞的多神教。莫哈默德與基督教不同，嚴格堅守猶太人的一神信仰，拋棄了基督教的三一論。如果現在一個穆斯林要和基督徒會麵，他會說是去見一個多神論者。

整個4世紀神學研究的問題就是新的與舊的神的關係、“父”與“子”的關係、一個“靈”與另一個“靈”的關係，然後還有這兩個靈與聖靈的關係。討論的核心是基督的神性，更確切一些就是，基督在降臨到人間之前是與上帝等同還是一個半神。三一問題的討論或者這樣的問題本身，在原始基督教根本就不存在，這麽一個讓基督教爭吵幾百年的大問題，原本連一個潛在的萌芽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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