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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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信到無所謂信與不信

(2006-10-02 06:11:37) 下一個
早就想寫幾筆,把這件事了了,但是心裏一直有些世俗的顧慮。看近來壇上講述自己見證的不少,就來了興趣,不妨也見證一回,這事兒就算了了。

坦誠地說,接觸基督教的最初動機不純。首先是受了韋伯社會學的啟示,以為要救國就必須引入所謂的新教倫理。度過了八十年代末的風波,萌生了比較文化批判的衝動,更認為應該利用基督教文化的衝擊改變中國文化,於是立誌要學神學,準備回國當傳教士。因為一些特殊的因緣,在準備學神學的階段結識了一批教會人士,其中不乏神學世家的傳人。當時的女友正在牧師班學習(前兩天久別重逢,她回憶說我幫她寫過布道詞,畢業時的哲學考試也是我幫她作的,而我自己早已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其祖父因詮釋舊約聞名,而指導我德語寫作的密友是現代神學大師 Karl Barth 的再傳弟子。可以說,我是未信上帝而先學神學。

受了這些朋友的影響,學習神學的動機逐漸發生了變化,救國熱情轉變成了對終極真理的追求。走上這條路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走進了現代基督教徒的思維定式:不管信什麽,人總是要有一個信仰的。而一旦認為自己總要有一個信仰,那就要開始追求終極的神。按照開明基督教徒的說法,不論是佛還是道還是阿拉,實際上都是那個無可名狀、不可言說的、三位一體的最高存在。這樣,很快就成了沒有受洗的基督信徒。說實話,當時沒有受洗,還因為討厭一切組織形式。

通過教會史的學習,很快就接觸到了中世紀的基督教秘學(Mystik),Eckehart 大師的布道詞馬上成了通往道門、佛學的敲門磚(基督教在這方麵能那得出手的還就隻有這麽一位大師,後來他的文字還成了天主教會的禁書,基督教秘學就成了絕唱,現在許多人想令其複蘇,苦於無路,隻能跟日本禪去學,可憐)。教義(Dogmatik)的學習成了最枯燥也是最有趣的事。看不懂的時候,那文字就如同是迷宮或雜碎,枯燥得暈頭轉向,要看懂了,那就是一場精神雜技,賞心悅目,同時又如同冒險一樣讓人心驚膽顫,因為那種彎繞得實在是夠玄的。正在繞來繞去地對信仰發生了動搖的時候,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有了一個令所有的朋友吃驚的經曆,雖然沒有瞎眼三天,但震撼力不亞於掃羅在大馬色城外的見聞(請別問具體是什麽經曆,說出來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當時的密友中有兩位是先學神學而後改學心理學的,他們馬上進行了一番心理測試,結果沒發現有什麽問題)。幸虧早已經接觸了 Eckehart 大師的學說,這個經曆沒有導致驚慌失措,也沒有導致欣喜若狂,更沒有導致狂熱的傳教欲望,但是對上帝的信得到了加強,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類似的經曆。問朋友如何經曆那個存在,除了說是受家庭的影響外,多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多也就是在教堂祈禱時的那種群體感受。我還能有理由懷疑那個存在嗎?如果確確實實地直接用身心經曆了這個存在,那就隻能堅信這個存在,如同在炎熱的夏日跳進冰涼的水就不能再說水是熱的一樣。

隨後,經過文友的推薦,突然開始喜歡 Herbert Rosendorfer 的作品。這老兄是一個怪物,職業是法官,出名靠寫作,對西方音樂和哲學的研究都很深入。聽一位律師講,這老兄作為法官“糟糕透頂”,因為他作出的判決律師們基本上不懂,想反駁都不知道何從入手。除了“寫往中國古代的信”,老兄還有一部名為“黃銅心”的小說,寫的是間諜機構的荒唐事,其中有一個細節,是主人公拜訪一位耶酥教士。天主教耶酥教團的成員曆來以學識淵博、善於思辯著稱,小說中的老教士也是一位喜歡哲學思考的,說是把西方哲學橫著豎著研究了三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法西斯的本質就是堅持終極真理隻在自己的手中。”這句話給我來了一個醍醐灌頂,甘露灑心,教義問題上的許多個彎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彎我轉不過來,根本原因就是,我可以信一個被稱為造物主的上帝,但沒法信教會的上帝,不論是“基督教”(新教)還是天主教的上帝,也難以信聖經裏的上帝,尤其難信新約裏的上帝。與指導寫作的好友討論了幾個星期,他也認為,接著學教義已經沒什麽信仰上的意義,剩下的隻是知識和哲學思考的意義。所以,教義還在學,但是已經成了批判的對象,而上帝也不再是和基督掛在一起的上帝,也與聖經脫離了關係。上帝終於失去了名字。

2001或2002年的時候,專心於禪學和道門已經有些年頭,上帝早已經被遺忘在了腦後,而且因為特殊的原因,早已經避免進教堂。有一天與道友在一家咖啡館,邊喝邊討論,話題當然是道與禪。咖啡館邊上的教堂曾經是東德和平革命的起源地,人氣很旺。短短半個小時間,居然又發生了兩件“不可思議”的怪事。幾個道友都是基督教家庭出來的,知道我信上帝的經曆,於是和我開起了玩笑:老人家那麽看重你,你卻背叛他,他能不生氣嗎?而回想起那次深夜的經曆,感覺到那個存在不是那個自稱為猶太王的人物,更不是Eckehart大師的上帝,而似乎就是舊約各種神話所描述的那個,就是古代以色列人的複仇神。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天色已暗,抬頭看教堂的尖頂,隱隱約約看到了什麽,但是這個“什麽”卻是那麽微弱,那麽惱怒卻那麽無能為力。這時,腦海突現黃帝的名言:“道無鬼神,獨往獨來。”這句話明白了:是鬼神,非鬼神,是名鬼神。於是悄聲對那個“什麽”說:“再見了,老人家!這緣,到頭了,不論是報複還是護佑,你的威力,對我已經微不足道。你不再是我的需要,我也不能再供養你。保重吧。”從此,那個“什麽”便不再存在,我也不再怕進教堂。

神學界當年的那些朋友,如今或從政,或尋常就業,當然也有在教會當牧師的,現在依舊是朋友,隻是都不再多談上帝的信仰,即使當牧師的朋友也比以往多了些寬容,也知道了智慧與真理不僅僅在聖經之中。而我自己因為有過這樣的經曆,雖然不滿教會的說教,但理解真正虔信的教徒對上帝的信仰,而且不讚同用科學的實證方法論證上帝的存在與否,因為上帝這個“什麽”至少到目前為止無法用科學方法證實或證偽,所以這許多年能和基督教的朋友相安無事。隻是碰上原教旨主義的新教極端教派的信徒,尤其是狂熱傳教的信徒,就免不了回敬一句:越是宣稱信仰堅定,越是傳教狂熱的,心裏對自己的信仰疑慮越多,傳教的基礎就是自己的信仰不足。自使徒保羅以降,基督教早期那麽多信徒熱衷於傳教,不就是因為末日審判隨時會到來的預言遲遲沒有兌現嗎?

舊帖貼於200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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