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新約裏的猶大
(2006-10-04 13:5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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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約裏的猶大
(說明:神學界有荷蘭-德國興起的一派,德文叫作Radikalkritik,英文應該叫Radical Criticism,在歐美神學和史學界都算不上主流。他們的核心觀點是,新約的組成部分,包括保羅書信,都是在2世紀產生的。現在貼出的這篇譯自德國人Hermann Detering的《猶大和猶大福音》的第二部分“福音書中的猶大”。從這篇文章可以看到,即使是神學界的主流也早已開始懷疑聖經記載的事件的曆史真實性。)
與猶大在耶酥受難過程中的重要性相比,新約作者對猶大這個人物的興趣顯得很小。馬可三次明確提到他,一次暗示他(14:18)。第一次提到他是列舉耶酥的12門徒的名字時,說他是第12個門徒。(3:29)敘述出賣耶酥的密謀隻用了兩句話(14:10-11),出賣耶酥的經過用了4句(14:43-45)。馬可福音14:18-21中,耶酥宣布被出賣,沒提出賣者的名字(馬太福音26:24才填上了名字)。整個馬可福音敘述猶大出賣耶酥的事用了148個詞,占這部福音書11304個詞的1.3%。
馬可和路加都沒有提到猶大自殺的下場,叛變者的結局成為一個謎團。馬太福音才填補了這個空白,在37:3-10講述了猶大的悲慘下場。
路加福音的作者在福音書沒有提猶大最終的命運,但是在使徒行傳的開頭講述了猶大的結局,卻與馬太福音的講述不同。按使徒行傳的說法,猶大不是自殺,而是在自己買的田裏暴死:“1:18 這人用他作惡的工價,買了一塊田,以後身子仆倒,肚腹崩裂,腸子都流出來。”他算是得當了應得的下場。
可能是出於維護福音書的可靠性的目的,曆史上曾試圖調和猶大下場的兩個不同版本,說是猶大先上吊自殺,然後從繩子上掉了下來,才肚腹崩裂。可是,馬太說血田是祭司買的,而使徒行傳說是猶大自己買的,這說明兩個版本述說的是兩個不可調和的故事。此外,使徒行傳的作者知道血田的前提,而馬太福音不知道猶大死於血田。
約翰福音對猶大的敘述稍微詳細一些,其中共10次提到猶大(6:71; 12:4; 13:2, 26, 29, 31; 14:22; 18:2,
3, 5),而且在受膏故事中還給了猶大一個小角色。曆史上不斷有人提出疑問,質疑猶大的形象是否是馬可福音中耶酥受難故事中的原始組成部分。在Volkmar研究的基礎上,Schmithals在馬可福音的注解中指出,猶大的形象是後人在編輯馬可福音時加進去的:“福音原本事實上並沒有出賣者這一形象,這一形象我們隻有在後人編輯部分才能看到。”Schmithals認為,以上提到的段落都屬於後人編輯部分:出賣耶酥的密謀(14:10-11),耶酥宣告被出賣(14:18-21),出賣的實現(14:43-45)。
事實上,如果把Schmithals所說的編輯部分從福音書中刪除,在語意上也不是大問題。此外,猶大出賣耶酥的段落帶來了許多不能解釋的問題。從曆史的角度來看,故事顯得不可思議。Schmithals寫道:“如果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逮捕耶穌,而是秘密逮捕他,大祭司們完全不需要一個告密者,因為耶穌是人們所熟知的,而按照馬可福音的描述,耶穌滯留的地方也不保密,完全不需要一個告密者來發現耶穌的滯留地點或指認耶穌。”(另一位新約專家Lohmeyer-Schmauch在1967年出版的馬太福音注解中也認為,要把猶大出賣耶穌當作曆史事件看非常困難:“經書中簡短的記述有一個目的,在最後才顯示出來。作者忽略了許多具體的問題,比如,趾高氣揚地詢問自己的價錢的叛變者會不會對這麽一個低價滿意,或者大祭司們用神殿警察監視耶穌並在合適的時候逮捕他,這樣或許更容易,或者,如果要用耶穌的一個門徒,那麽在付給他錢之前會不會考慮使用其他的手段,作者不顧這樣和那樣的可能性,徑直說猶大這時候才開始尋找機會,這完全談不上出賣的密謀。經文字句對事件的描述非常膚淺,卻顯示了一個深刻的目的,就是舊約的預言,發生的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出賣好牧人隻需要30塊大洋。”按照Lohmeyer的說法,猶大叛變的故事隻是要說明舊約預言的實現,換句話說,這個故事不能被看作曆史事實。)
此外,耶穌和他的門徒是第一次到客西馬尼,猶大自己對地形也不熟悉。Schmithals認為,經文隻說,大祭司們不想引起民憤,所以才要在夜晚逮捕耶穌,但是“這不需要一個叛變者。馬可(編輯)在簡略的敘述中加入了人為的東西,無藝術性可言,如果去掉猶大這個形象,任何人都不會覺得少了什麽,相反,故事會顯得更流暢。”
在耶穌被捕的場景中,耶穌隻是麵對神殿警察,而不提猶大和猶大的出賣,釋經家們早就覺得這不同尋常,但如果知道猶大叛變的故事是後人加入的,這個場景就好理解了。
Schmithals認為,14:17-12的字句都是後人編輯時所加。他所引用的Raschke就已經注意到:“這裏的敘述不能當真。十二門徒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相互監督,防止任何人離開這個圈子投奔到對手那裏。”
Schmithals總結道:“從情節上來看,馬可福音把叛變者的角色加入耶穌受難的故事是不成功的。”
這就是說,猶大變節出賣耶穌的故事是後人加入到耶穌受難的故事的,福音書的原作者們根本就不知道猶大這個人物。
在這種情況下,Schmithals和其他人仍然認為猶大的故事是曆史事實,這就很讓人驚訝了。對Schmithals來說,福音書所記述的猶大變節的故事雖然不是曆史事實,但是出賣者這一人物卻是真實的:“毫無疑問,我們所讀到的是一個曆史人物,如此真實,以致我們不能把他和他的負麵行為從整個故事中刪除掉。”(他所引用的Volkmar也說:“可以肯定地說,這個曆史人物是一個基督徒,一個讓人厭惡的變節者或叛變者,不論是叛變耶穌還是叛變最初的使徒。”)他顯然認為,馬太福音和使徒行傳隊猶大之死的描述以及14:21(14:21 人子必要去世,正如經上指著他所寫的。但賣人子的人有禍了,那人不生在世上倒好。)的預言,表述了一個共同的傳承,如同所有福音作者講述猶大為了金錢變節體現了一個共同的傳承一樣。但是,這些敘述正好說明了這種看法的反麵,就是,如果不同的傳承如果真有一點曆史事實的影子,那麽福音書中對這件事的不同描述就不至於矛盾得如此不可調和,而如果說這些記述以一個並沒有發生過的事為起點,那麽這種不可調和性反倒更容易理解。說14;21預言了猶大恐怖的下場,這不過是一種猜測。事實是,馬可福音對猶大的結局沒有提供任何信息,作者顯然也沒有這方麵的信息——如果他有這方麵的信息,他絕對沒有任何理由隱瞞這些信息。從福音書的記載中不可能得出猶大這個人物的曆史性的結論。
如果不能在教會後期的傳承中找到關於猶大的論述,那麽對猶大的曆史性的任何猜測都不能圓滿。情況恰恰是,直到2世紀,沒有任何教會作者曾經提起猶大這個形象,所有的使徒時代的父輩都對此保持沉默,也沒有任何一個護教士(Apologeten)提起過猶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Justin:在他2世紀中期成書的《與Tryphon的對話》中,他大量地引用他所說的《使徒回憶錄》講述福音書的傳承,但不論對猶大這個人還是對叛變出賣這件事居然沒有提一個字。教會與猶大的關係,是從裏昂主教Irenaeus開始的。他知道靈知派關於第十二世是猶大的體現的臆想,並試圖指出靈知派與新約中猶大形象的不同,以反駁這種說法。這顯示出,Irenaeus已經知道使徒行傳所記述的馬提亞補選使徒的事,也知道猶大叛變的事。在他的敘述中,猶大也是十二使徒之一。但是,他好像沒有使徒行傳和福音書之外的信息。至於猶大叛變的曆史細節,Irenaeus並不清楚,對猶大叛變的動機以及猶大這個人的細節問題他一樣不感興趣。他唯一關注的問題是,如何保證福音書的傳承不受靈知派的損害。
老教會在2/3世紀的Tertullian、亞曆山大的Clemens和Origenes等教父中,後者是非常需要注意的。他有一次提到了一個與福音書傳承不同的故事。在與Celsus的論爭中,他引述了Celsus所講述的一個猶太人:“如果他真象人們所說得那樣,沒有實現他所宣告的任何一項事業,而且在我們要逮捕並判決懲罰他的時候,他試圖隱藏並逃跑,隨後還以令人感到恥辱的方式被抓獲,而且被那些他稱之為門徒的人出賣,我們怎麽能把他當成上帝呢?”
換句話說,這裏被指責出賣耶穌的不是某個門徒,而是所有門徒。這或許是Celsus的誤會,或許是他所引用的猶太人的誤會。不可排除的是,當時有另外的說法與福音的說法相爭。Origenes認為,那個猶太人這麽說隻是為了強調對耶穌的指責的一種手段,聖經隻記載了猶大的叛變,猶大是受了當時與耶穌相爭的一些說法的誘惑,對耶穌不是完全敵對,也沒有顯示對耶穌必要的尊敬。
顯而易見的是,Origenes還在試圖挽救猶大的名譽,以此反駁他人對耶穌的指責:如果連自己的門徒都不信,那麽怎麽能說耶穌的學說是從上帝來的呢?
Celsus對福音傳承的反駁也很有意思。基督徒聲稱,耶穌預言了猶大的叛變和彼得拒認耶穌,Celsus反駁道:
如果一個人受到圍剿,而這個人預見並告訴了他的對手將要發生什麽事,那麽這些對手應該回避他才對。這些事情發生,並不是因為這些事情得到了預言,正相反,如果這些事得到了預示,就不會再發生,而這些事情發生,正說明所謂的預言是謊言。因為,誰要是被預言要叛變或拒絕承認並因此得到警告,那麽這個人就不可能再去叛變或拒絕承認。
以上我們看到兩點,第一,福音書中隻有在被後人修改過的地方才出現猶大,第二,猶大是在2世紀末,就是在Justin到Irenaeus這段時間,才出現在教會傳承中。這兩點使我們可以有理由猜測,猶大是很晚才加入尚未完全成型的福音傳承中來的。Volkmar和Schmithals認為,猶大叛變的故事在馬可福音公元70年最後定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但是這種說法並不可靠,護教士尤其是Justin沒有提到這件事,很讓人生疑。馬可福音和其他福音在晚些時候被修改也是完全可能的,而從我們看到的第二點來看,這是顯然的。但是,猶大是什麽時候進入福音的,這已經不可知,可以肯定的是,從Justin到Irenaeus這一段時間之間福音書中已經有了猶大。不同的跡象表明,猶大叛變的故事是從靈知派進口的。福音書本身有些地方還保持了靈知派原始的對猶大的正麵描述的痕跡,比如,馬太福音26:50中,耶穌稱猶大為朋友,約翰福音6:70-71刻意強調是耶穌倡議確立包括有大在內的12門徒的地位,約翰福音13:27簡直就是耶穌在鼓勵叛變者:“他吃了以後,撒但就入了他的心。耶穌對他說,你所作的快作吧。”而猶大一離開最後的晚餐,耶穌馬上就開始說自己馬上就要到來的榮耀:“13:31 他既出去,耶穌就說,如今人子得了榮耀,神在人子身上也得了榮耀。 13:32 神要因自己榮耀人子,並且要快快的榮耀他。……”
多數人認為,靈知派在教會的福音傳承中找到了負麵形象的猶大,然後把他同舊約中的該隱、以掃、可拉以及所多瑪和蛾摩拉居民等形象進行了“抗議性詮釋”,把他們提升到了英雄的地位,以同基督教會對抗。問題是,靈知派為什麽要同基督教會對抗呢?靈知派不是因為對抗教會才產生的,而是從悖反論出發自然而徹底地把舊約當成低等造物主的證書來加以拒絕的。我們有理由認為,天主教會是為了與靈知派劃清界限才醜化猶大的。該隱派或其他靈知派崇拜該隱、以掃、可拉和猶大,是與蔑視舊約聯係在一起的,而這是教會不能容忍的。為了與靈知派蔑視聖經劃清界限,教會才對靈知派的正麵形象作出負麵評價。進行“抗議性詮釋”的不是靈知派,而是教會的神學家們。該隱派對猶大的正麵評價不能說是對教會醜化猶大的抗議,正相反,應該說是教會醜化猶大以抗議靈知派對猶大的正麵評價。如果從教會與靈知派的悖反論劃清界限這一點來看,這是很容易理解的。
我們已經看到,馬可還不知道猶大的結局,路加同樣沒有關於猶大結局的傳承,這可以表明,猶大的形象有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與該隱派和其他靈知派支流劃清界限的努力導致了猶大形象的逐漸醜化,終點就是馬太福音和使徒行傳中對猶大結局的恐怖性描述,這樣或許還可以與舊約中的壞蛋亞希多弗(薩姆耳記下)形成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