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之一：悔青了腸子

家住嶽陽，我家就住在嶽陽樓對麵，相距頂多兩百米，在陽台上與嶽陽樓相望，從小看那碧瓦紅櫞在綠樹簇擁下翼然而起，在湖光山色中幾欲象大鳥一般飛去。嶽陽樓是城北古城牆的城樓，上有三國時東吳大將魯肅操練水軍的閱兵台，下臨八百裏洞庭，煙波浩淼，橫無際涯，閱兵台下城門洞，一條可供三四人並行的運兵洞沿著石頭階梯，直連城門下的碼頭。碼頭橫過的兩側一溜下去的湖岸，是看不到邊二三十米高的懸崖，懸崖下麵是沙灘，懸崖自下而上蘆葦雜草灌木叢生，直攀上麵的繁華馬路。下麵水闊天蒼野茫茫，上麵車水馬龍人攘攘，一個天地，兩個世界。

小時候不懂、也不喜歡人多的世界，於是嶽陽樓下，洞庭湖邊的那片小小荒野就是我的天堂。

在這片湖灘野地裏，有無窮無盡的好玩的物事。到今天還有記憶的就是撿鵝卵石了。湖南本來就是盛產有色金屬的地方，很多鵝卵石，有著各種各樣奇特的光澤。我記得曾經撿到過一塊鵝卵石，有巴掌大，通體漆黑，黝黝發光，沒有一點斑蒂和裂紋，卻斜斜地埋著幾道金色絲線，象網一樣縱橫交錯，最粗的那條金線在石頭的正反麵都能夠看見它的延伸方向，顯然是上下貫通的，可是石體和發光的金屬卻又渾然一體。托在手心，細細觀賞，神秘莫測。可惜那時年紀小，沒有保存下來。至今念念不忘。

小時候很多事情過了就算了，沒有時間細想，也實在不懂。我一直到二十歲在大學裏的某一天，突然才意識到，我曾經犯了個多麽大的錯，失去了一個揚名天下的好機會！當年，在那片湖灘，那一片懸崖峭壁，有一些山洞，或者說稍微凹進的地方。我都曾經鑽進去玩過。低矮的山洞裏有泥沙貝殼，那是洞庭湖漲水時的衝積，在一個高一些潮水衝不到的山洞裏，我曾經找到過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它們大多破碎零散，隻有一個小東西完整地留下了。那是一個扁扁圓圓薄薄的灰白色的東西，輕輕的，有一兩寸見方，中心不知怎麽的被誰刻了個圓圈，極圓，圓圈的周圍刻著象太陽光輝一樣發散的紋。我不知道是神秘東西，掂一掂，比石頭輕，但是比一般的貝殼重；用指頭彈彈，聲音有些脆，今天想起來，似乎有些年頭。我看那小東西精致，琢磨了一陣子，就放在口袋裏不管了。過些天偶爾翻口袋翻出來，奇怪它是什麽材料，覺得挺硬的，於是試著用手掰，開始時不敢太用勁，慢慢地加勁。突然“崩”的一聲，那東西一下成了兩半。我看那斷截麵，是白色的，在水泥地上劃了兩劃，也能夠畫出白色的道道來。這麽精致的小玩意兒給搞破了，有些懊惱，不過一會兒也就忘記了。

長大了，讀書多了，讀到我們湖南屬於楚文化圈子，我們嶽陽自處洞庭湖畔，有山有水有平原，水產物種豐富，氣候不冷不熱，應該也是很好生活的一個地方吧？人們談起楚文化，動不動就提起屈原的詩歌，再要麽就是青銅禮器、樂器，以及漆器，地點大多在長江中上遊的巴蜀湖北一帶。我突然意識到過去掰碎的那個小玩意，十有八九是我們楚文化的什麽遺跡，從它的質地看，很可能是動物骨頭或者貝殼化石，那麽這就是石器時代的遺物了。它到底是什麽呢？不會是什麽工具，因為太小；也許是什麽飾物？可是沒有穿孔，無法佩戴；那麽是貨幣？石器時代的人類確實是以貝殼為貨幣，而且那個樣子，我當初也懷疑是什麽錢來著；再或者，是什麽圖騰的物品？在膜拜太陽？我記得那時我沒有在那個洞裏久呆，裏麵還有什麽？我的天！如果我當時就報告了，是不是會有一個轟動一時的考古發現？我“小小小巴”豈不是天下聞名？那些考古學家們提起這個新發現，是不是會感激涕零地提到某某某個小孩(就是我啦！) 的冒險精神？

可是那片懸崖，那時候早就被鏟平了，修建了輪船碼頭，過去的湖風吹拂，芳草淒淒的景象也好；波浪拍擊湖岸，夕陽下湖麵金蛇亂舞的情景也好，都是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是霓虹燈閃爍，輪渡嗚嗚。

即使我再向有關部門報告，有誰會聽？即使聽了，我又到哪裏去找回我少年時的天堂，我的那個快樂的“荒野”？我就這樣失去了揚名天下的機會，你說我是不是該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