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6.4
(2007-02-02 21:54:01)
下一個
那年,我讀大二。
那個早晨,北京傳來了槍聲。
我並不讚同這次運動中出現的很多言語和行為,也幾乎沒有參加過遊行。我關注我周圍的世界,很迷茫,很著急,不知事態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北京槍聲一起,我明白這種混亂局麵將要結束,坦白說,心頭為之一鬆──終於有結果了;可是細細體味,內心深處卻在痛。
我在校園裏隨便走,不知不覺走到了校門口。
校門口正在聚集一支遊行隊伍,我不知怎麽的,就進去了。人不多才兩三千人,很多同學已經回家了,還有很多人在遊行隊伍外躍躍欲試,可是到底沒有走進來,因為謠傳軍隊要來學校鎮壓。也有一些奇怪的人(大多是一些中青年教師),叫我們不要怕,向我們鼓勁。他們把咱們送到校門口,讓我們走向街頭,他們自己沒參加。
隊伍走出校門,拉長了,我才發現我走在隊伍的最前列,和另外三個同學一起舉起一麵高自聯的旗幟。半路上,下起了大雨,大雨將我們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澆了個透。我們唱國歌,我們唱國際歌,喊口號,我們很激憤,實話說,心裏也很惶惑,很傷心北京死去的人們,不知我們的中國將來會怎麽樣。雨水從我的頭發上流下來,我不得不時時將臉上的雨水擦去,否則會看不清路。我沒有流眼淚,我心裏焦慮萬分。路過立交橋,不時有莫名其妙的人站在高處衝著咱們錄像。我們一起手握手,握拳舉起來。可是我並不知道這拳頭該舉向誰。
街上的人都向我們鼓掌,路過的音響商店都播放國際歌,有人向我們平攤著的旗子上扔錢,十塊五塊,好些張。我不是高自聯的人,我周圍也沒有任何一個高自聯的頭頭,我隻好跟那些要來投錢的人說,我們不是來捐款的。
我們從學校一直走到了火車站,十幾裏路吧?這時,隊伍後麵亂起來,一大群人越過我們,衝進了火車站候車室,亂打亂砸。我至今記得那些同學狂亂之下的眼神。我們幾個都驚呆了站在原地沒動,我們身後的隊伍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拚命往前擠,亂成一團。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並力將這些人擋住,我們在人旋渦中轉了幾轉,等我清醒過來,我們還在隊伍最前麵,不過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這時隊伍後麵傳來的口號是要去堵鐵路,原來我們走在通向鐵路的路上。我們四個掌旗的同學,一聽都愣了。我們一路過來,雖然不知姓名,可是我們幾個都是自發走在最前麵的,彼此難免有些惺惺相惜。於是我們停下了。
我和身邊的兩位同學說,這怎麽行?!我站在隊伍前麵,大聲喊話:這是我們自己的國家,無論我們如何有意見,不能用破壞的形式。這時我們四個人掌著旗,想將隊伍往另外一條路上引,而後麵上來一些人,想從我們手裏搶奪旗子。於是,在十字路口引起了一場小小的混戰,我記得我被搗了兩三拳,我也揮出去幾拳,到處都是人在晃動,每拳都沒有落空。
我突然灰心了,放棄了,咱們不能自己打自己。我放開了旗子,拉開了那個一路和我並肩的同學。旗子被人搶走了,隊伍向鐵路開始進發。我沒有走進隊伍,我那朋友也沒有。
隊伍在我麵前走過,我仍舊大聲向同學們反複說:這是我們自己的國家,無論我們如何有意見,不能用破壞的形式。後麵的同學不知道隊伍前列這陣亂是怎麽回事,很多人隻是好奇地看著我。
大部分同學是以班級為單位遊行的,有同學罵我:膽小鬼!另外有的同學一聽我說前麵要去堵鐵路,說:這怎麽行?於是二三十個人一起轉向走向了另外一條路。陸陸續續,我大約成功地將三分之一的隊伍勸說到另外一條路了。
遊行的同學不多,又下大雨,半路走了不少,沒多久,十字路口沒有隊伍了,連我的那位朋友也不見了,也許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學。十字路口空無一人,隻有當地居民還站在屋簷下看。我慢慢地退到路邊。
這時,我的胃痛了起來,我的胃本來不好,這也許是淋了冷雨,也許是心裏焦慮。胃部越來越痛,我不得不彎下腰去,手握拳抵住腹部。
天一直下著大雨,我突然感覺沒有雨點打在我身上了。我抬起頭來,原來一位老太撐著傘站在我身邊。老太太沒有說話,替我遮著雨,看著我。
隻有沙沙的雨聲。
我歇了一會兒,胃痛好了一點。我的一位同班同學在路邊等我,過來了。
我謝了老太太,和同學一起回校。
十五年!就象在昨天。
前段時間去找無憂論壇,發現沒了。挺遺憾。
會有那種在去育空河途中毛骨悚然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