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國遊記──三個跳舞的女孩子

(2007-02-02 18:45:16) 下一個

三個女孩子,都是印第安女孩兒。


第一個女孩兒名叫科蒂,賽密絡爾部落(Seminole)人,我是在佛羅裏達遇見她的(2005年)。

告別Everglades後,我離開邁阿密前往Tampa,沿著橫穿Everglades的41號公路西行,不經意間看見路邊有個印第安人保留地,停車拜訪。正好當天是新年,這裏正在舉行印第安人舞蹈匯演,熱鬧非凡。

我一眼就看到了科蒂,因為她與眾不同。別的舞蹈者,不能說他們跳得不好,隻能說他們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也許是表演得太多而累了,也許是太習慣這種場麵了。隻有科蒂,熱情洋溢,隨著鼓點樂曲在舞台上飛速地轉動,插在頭發上的鳥羽和身上的衣飾飛揚起來,仿佛Everglades上空一隻飛舞的火烈鳥。狂舞正酣,鼓點驟停,科蒂一個定格,叉腰俏立,頓時一個滿堂大彩!所有的觀眾都站起來歡呼,科蒂一邊笑著致意,一邊吐著舌頭,作喘不過氣狀。

歡呼轉為大笑,但是誰也不怪她不雅,她才九歲。


(攝於Everglades國家公園,印第安小女孩科蒂的舞姿)

表演結束,台上的舞蹈家們排成一排,讓觀眾們拍照。人太多,我衝著科蒂左拍右拍不滿意。科蒂走下台來,專門為我擺了個姿勢。我大喜過望,一邊連連稱謝,一邊為這小姑娘的大方暗暗稱奇。等我拍好,科蒂問我從哪裏來,我答道,我是中國人,從中國來。科蒂伸出一隻小手來,放在我的手心裏,說:“當你回家的時候,告訴你家人,告訴你的朋友們,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他們。”


(攝於Everglades國家公園,印第安小女孩科蒂)

我至今依然記得握著那隻柔細的小手的感覺,也清楚地記得科蒂那個鄭重其事的神情,然而直到今天也仍在疑惑,這個九歲的印第安小女孩,要我把什麽故事告訴家人和朋友呢?

早在前一天,我乘坐氣艇到Everglades深處,茫茫一片閃耀的水麵和萋萋水草叢中,有幾棟茅草蓋就的房舍。四麵茫茫白水野草,我很疑惑這樣的地方也能生活?人們告訴我,這是賽密絡爾人的村落。從1817年持續到1858年的賽密絡爾戰爭中,數以千計的美國士兵喪失了生命,而賽密絡爾人部落也僅僅剩下100人,即使如此,直到今天,賽密絡爾人也從來沒有和美國政府簽訂和平條約。戰爭使得賽密絡爾部落不得不撤退到Everglades深處。自然,眼前的小村落是遺址,今天用作旅遊觀光,不再有人居住。


(攝於Everglades國家公園,沼澤中印第安人的村落)

我是知道賽密絡爾人的。早在前一年我遊覽五大湖時,我就聽說過賽密絡爾部落和美國政府之間的戰爭,這場美國曆史上白人與印第安人之間最為血腥、持續時間最長的戰爭。

我也聽說,賽密絡爾部落的英勇反抗,使美國政府承受了巨大的人命損失和財政負擔。美軍司令曾經提議停火,遭到了佛羅裏達及鄰近幾個州的白人的強烈抗議,因為十萬美軍常駐佛羅裏達,形成了一種戰爭經濟,一旦停火撤軍,很多白人將無以為生。華盛頓的政客迫於“民主”的壓力,隻得將戰爭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科蒂希望我給我的朋友們講什麽故事,但是我會告訴他們給了賽密絡爾人最後的庇護的那條永遠閃耀的河,會告訴他們科蒂的美麗的舞蹈,也會向他們講述不可征服的賽密絡爾人,可是我不知能否解釋清楚,狹隘的民主,和民粹主義互相結合的民主,跟文化偏見彼此滲透的民主,曾經、也許現今仍舊在給別人帶來血和淚。



第二個女孩是在此前一年(2004年)的五大湖之行中,在安大略湖畔的老尼亞加拉城堡(Old Fort Niagara)遇見的,她是莫希幹人。

我原以為莫希幹人(Mahican)早就滅絕了,“最後的莫希幹人”,庫柏筆下的那位莫希幹人最後的英勇戰士,在法印戰爭中(French-Indian War, 1754-1760) ,死於擁護法國人的印第安人另一部落──易洛魁人之手。所以,七月六號,當我在安大略湖畔的老尼亞加拉城堡,聽到一群印第安人,向遊人宣稱他們是莫希幹人的後裔時,不禁驚喜莫名。

兩個鼓手在草地中心敲起手鼓,唱起民歌,印第安人圍成一圈起舞,眾人應和著鼓點鼓掌。大家邁著小碎步,飛快地踏著步子,舞到得意處,不免前俯後仰,一齊揚頭呼喝,喝聲在城堡上空飛揚,隨風飄向堡外廣闊的安大略湖。舞蹈動作相對簡單卻古樸,格外有一種鼓動人心的成分,我在旁邊看著,幾乎想跳起來跟著鼓點的節拍,和莫希幹人一同起舞。


(攝於老尼亞加拉城堡,印第安人舞蹈)

人群中有一個莫希幹少女,黑黑的端正的臉旦,象一朵含羞的黑玫瑰,因為害羞而顯得有點嚴肅,視線微微向下,好像不敢看人。隻有在舞蹈時,她才生動起來,轉著圈,寬大的裙子鼓起來,飄起來,不停地踏著舞步,如此之快,幾乎看不見腳了,隻見一片影子,象風吹過水麵的波光粼粼。跳到後來,他們手搭著前麵的人的肩膀,象一條蛇一樣在圍觀的遊人中邊舞邊行(實際上,這種舞蹈就叫蛇舞),當他們穿過我身邊時,我坐在地上抬頭看,我好奇的眼光正好和少女的視線相遇,也許是天氣熱而張嘴呼吸,也許是對一個不懷惡意的陌生人的致意,她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如白玉般晶瑩。那是一個笑,我想。

以後的旅途中,我常常記起這個莫希幹少女,她的那種羞澀而靈動的神情,輕捷而細柔的舉止,就像在五大湖的晴夜裏的一點流星在空中一閃而過。


(攝於老尼亞加拉城堡,從城堡上遠眺安大略湖。每次看這張照片,都記起這個跳舞的印第安女孩)



這第三個跳舞的女孩兒,是我2002年在阿拉斯加見到的。

那時候,我的阿拉斯加之行近尾聲了,我住在安克瑞奇的一個家庭旅館裏,無意中得知附近有個印第安人村。這個所謂印第安人村,並不是自然村莊,而是阿拉斯加州政府建立的一個印第安人文化曆史展覽場所,叫做“阿拉斯加土著曆史傳統中心”(Alaska Native Heritage Center) ,左右無事,於是起念去一看。


(阿拉斯加土著曆史傳統中心的大門,這塑像是印第安人膜拜的烏鴉神)

去之前我琢磨著,這種專門設立的文化中心,恐怕人工雕琢的痕跡過重,說到底作秀的成分居多吧?到了之後果然如此,所謂的印第安人村,不過是環繞著一個兩畝見方的小湖,將阿拉斯加的五個主要印第安人部落的代表性建築集中展現在遊客麵前,一切都是按實物的大小和式樣擺放,所有負責解說的工作人員也都來自相應的印第安人部落,地方不大,可是由於資料詳實,很多工具和武器都是附近部落贈送的實物,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裏展示的印第安人歌舞。一進中心的大門,迎麵正是一個舞台,一群印第安人少男少女正在表演舞蹈,一排少女坐在後麵,擊著皮鼓,齊聲吟唱,幾個少男在台中隨著歌曲的節奏舞蹈,看得出,舞蹈動作或者是模範各種動物的動作,或者狩獵者的英姿。我喀嚓拍了張照片,閃光燈閃過之後,才看見舞台邊赫然立著“不許拍照”的牌子。我衝紛紛向我這邊看過來的人們吐吐舌頭,把相機塞進了背包。不過,這張本該被禁的照片,到底還是歸我了。嗬嗬。

 
(從阿拉斯加土著曆史傳統中心偷拍的印第安人舞蹈)

而最吸引我的,是在中心的播映室看到的一個資料片,印第安人在小電影中紛紛起舞,我愛上了一個小女孩的舞姿,她是那樣的奔放,那麽的熱烈,鼓點聲越敲越急,最後一聲齊響,電影結束,她的歡樂的笑容和舞姿凝在屏幕上,慢慢地隱去,簡直將我的心也帶走了。

我不甘心,又看了一遍,之後滿懷著一種奇怪的惆悵,在展覽廳裏瀏覽著。展覽室裏陳列著舞蹈圖片和資料,我出乎意料地在牆上找到了一張舞蹈著的印第安人小女孩照片,是她嗎?像!是嗎?就算是吧!

照片旁邊有一首小詩,也許是她寫的?也許是她說的,旁邊有人記錄下來的?我反複吟誦咀嚼,越嚼越是有味,也越是忍俊不禁。

My drum, where is it
My drum, where is it
My drumstick, I keep losing it
Help me my cousin
I’m falling behind!

譯:我的小鼓,哪裏去了?
我的小鼓,哪裏去了?
我的鼓槌,我又丟了
幫幫我,姐姐,
我要落後了!



(從牆上拍下的印第安人小女孩)

這就是我見到的第三個跳舞的印第安小女孩兒。當然,這是照片和電影中的“小 女孩兒” 。



最後說點嚴肅的話:我的印象中,印第安人都熱愛舞蹈。確實,在印第安人看來,舞蹈給了他們表達自己的快樂、歡笑和對他人的熱愛的機會,甚至也可以是一個愈合心靈創傷的途徑。舞蹈可以滌清靈魂,得到幸福,而對於那些失去了親人的人們,舞蹈還可以帶走痛苦。印第安人相信舞蹈是接近神靈的方式,因而是神聖而不可褻瀆的。

在阿拉斯加土著曆史傳統中心展覽廳的牆壁上,還有另外一首詩:

Darkness has come to me,
Nighttime has come to me.
Darkness has come to me,
But the moon came to me, and made me happy.

My people who look at me,
My ancestor who look back at me,
They are all in the moon
And they swing back and forth, and they are happy!

譯:黑暗降臨了,
夜晚降臨了。
黑暗籠罩了我,
可是月亮出來了,我多麽高興。

我的族人看顧著我,
我的祖先看顧著我,
他們都在月亮裏,
他們來回飄蕩,他們多麽高興。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巴爾 回複 悄悄話 怎麽會?那麽多看看?我還一直覺得我還蠻陽光的呢。:)
chaojiang 回複 悄悄話 巴爾,你的文筆很美、很真誠。可我看了以後,為什麽不開心?!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