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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1)
3月已過去近半,1日家庭音樂會的當晚,妻子在女兒的陪同下,又從樓下客廳,拖著氧氣瓶,回到自己的臥室,畢竟是住了23年的房間,處處熟悉,去廁所洗漱也是方便。隻是那製氧機煩人,嘈音太大,妻子在嗎啡止咳藥安定的作用下,很快入睡,而我是睡不著,一是往事翻騰,二是眼下事多,三是人老難眠易醒。一會兒看看她的呼吸,測下脈搏心跳血氧飽和度;一會兒想到女兒專程回家,她在紐約的事業如何辦,雖說新冠肺炎嚇人,學校關門,她的學生可遠程視頻教育,但是幾個大的演出都取消了,畢竟不好,因為她的事業腳跟未穩,需要努力。而我女兒說,母親隻有一個,最難的時候送上一程,送上愛心,此生無悔。母親耗時十年,流產加上宮外孕三次,吃盡苦頭,才帶她來到這個世界,又為她,為這三口之家每周五十,六十個小時的做兩份工作,這份愛她一輩子無法回報,陪她走完人生最苦的一段,於心,於家都安。
女兒的這份心情,無法拒絕,妻子很是感動,女兒訂的飯菜,土耳其,意大利,印度咖喱飯,蛋糕點心的味道再怪,她都吃上一口給足麵子,雖然化療放療對消化係統的損害非常嚴重,稍硬稍辣太甜太酸,她都會吐出來,難受半天,可是能吃點總比不吃好,總比隻喝能量飲料,豆漿,隻吃藕粉,芝麻糊好。
回顧這幾周,與臨終關懷機構的護士醫生員工打交道極多,這種交流過程倒是環環緊扣。第一,由醫院急診室的病例主管協調尋找相應的醫護中心,口碑要好,對病人負責,專業力量強,第二是保險公司能夠全報的醫護中心。一番周旋後,找到同一醫院原護士目前負責的一家關懷中心,但這名相識的熟人要回避,不能負責有關事宜,而由她信任的,不認識我們的朋友打點諸事。
臨終關懷中心的醫生護士說,他們的工作目的不是如何治療,而是如何不使病人痛苦,少使病人痛苦。所以在臨終前,本人願意以氣體仙逝,還是願以針劑注射加快進程,需要本人確定簽字,家屬同意。其次是,所有用藥與原來的腫瘤醫生無關,由他們的藥房送達,並向我們的醫保公司報賬。第三,配置的藥物隨病情變化,用藥原則以病人為中心,以舒適為主。
我們立下生死狀後,注冊護士一周來訪三次,有事隨叫隨到,醫生接到護士報告後,也會即刻來訪,而護工一周洗澡四次,按摩師兩周服務一次。這種服務方式,倒是無可挑剔。但是,見到護士把多年吃的維生素片,輔酶Q,胃片,鎂,鉀,鈣片等都取消了,心裏不是味道,仿佛是明明白白地向你打開了通往天堂的大門,“請君遠行。” 雖然她的理由也有道理,接下來不是養生,而是接受死神的擁抱,這和國內吊針輸液,打丙種球蛋白,打白蛋白補身,吊著生命的作法完全不同,直接的揭示了人生的暗夜歸宿。當然,我們也明白對於肺積水越來越多,腫瘤越來越大的癌症晚期病人來說,輸液補液隻是喂養了癌細胞,使人拖得更苦。
況且,現實情況確實是如此。當我們2月27日放棄治療後,3月12日,妻子就吞咽困難,五粒藥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吞下,此時吃那些維生素的多種藥片,確實是種折磨。而從3月10日淩晨二點起就因為氣短氣急胸痛而無法仰臥入眠,非起來坐在床沿,靠著我的肩膀才能入睡。有時候喝了嗎啡液,做了液化氣體緩解氣急後,六個枕頭靠在背後,她就會在迷糊中睡去,但過了一兩個小時,又會因為氣悶胸疼而醒來,每天二點左右至早上八點基本上要醒來三四次,同時因為用藥太多,神誌不清,會把氧氣管拔掉,或者朝後戴著,或者放在嘴裏嚼著,又因為全身疼痛不停的換著體位而無法熟睡。常常經過一夜的折騰後,至早上八點才可睡至至十一點,中午時喝點飲料和女兒同事朋友聊上一會兒,到下午三四點,又是乏力嗜睡,人也糊塗,講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3月10日晚至13日晚,連著數天都是半夜就醒,我每天隻能睡三四個小時,極為疲憊。女兒白天替我時,我是昏沉沉的睡上幾個小時,耳朵還是豎著,怕有意外。妻子的同事獲悉後,幫著找上夜班的護工。試了3月13日,14日兩晚後,發現這些女孩的醫護知識極缺。即使我們配好藥水標好次序,但她們還是吃不準,把我和女兒叫起來三四次。妻子的同事朋友們說,她們願值夜班,使我們可以喘息,睡個好覺。3月15日周日,負責妻子病況的護士來訪,量血壓,測血氧脈搏,呼吸情況,向我們鄭重地說,妻子已進入頻死階段,身體多種器官已達極限,接下來會牙關緊閉,滴水難進,她的時間多則幾天,少則幾個小時,隨時會去。15日周日下午護士專門來裝上藥物自動灌注儀,把相應藥物配製好,定時注入,使她能睡好些,平靜離去。
記得3月12日周四的下午,是妻子最清醒的時候,來訪的美國同事五位,中國朋友五位,妻子說的最多的是“我愛你們,謝謝看我/I love you, thank you.” 可是,談起了一些事,她是記不清了,可是輕輕笑著,笑出了淚花。而中美朋友們也陪著她笑,笑出了點點晶瑩。女兒在樓下彈著蕭邦,李斯特的鋼琴曲,貝多芬,舒曼的協奏曲,淚珠盈睫,隨手抹去。
在鋼琴曲的伴奏下,每小時3毫升的嗎啡靜靜的注入妻子的身體,仿佛許多雙愛的雙手,天使的雙手,把我那37年前的新娘子慢慢地舉起,飄向天際。
致哀!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