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在美國的第34個聖誕節了,都是在雪花寒風中渡過,在美國的一半人生,就這樣如水如歌,從指縫間流去。一生的時間,就是不知不覺的而去,抓不住,捏不牢。隻是回味這中美兩國間的人生曆程,無愧於心,便是心靜似水,波紋不顯。
剛到美國後87年的第一個聖誕節,不是自己的節日,好像就是寒天裏有個休息,多睡會覺,早上不要趕去上課,晚上不必苦讀,透了口氣。然後是陪著笑,去幾個老警察處聚餐,瞎聊,那就是過節了。
88年的元旦一過,既要準備上課上班,又要迎接1月10號老婆的光臨,從此以後不是個假光棍,兩個人能在異鄉一起拚搏,但想著老婆要過語言關,文化關,開車,打工,事業關,也是一腦門汗。
89年的聖誕節,是和老婆在美國人家裏過的。老婆的英語詞匯不多,交流困難,她是讀了幾年中學裏革命的俄語,穿著旗袍,酷似模特,坐在一邊,看著美國的大人小孩開心歡笑,提前拆著他們各自的禮物,而那異鄉思鄉的感覺,就是在熱鬧非凡的氣氛中,悄然而至。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有點濕潤,但阿根廷來的另一位國際生則說,他很為美國人的聖誕親情感動,卻是不由得分外想家,那麽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淚流滿麵,把主人搞尷尬了。
90年的聖誕節前,我第一次回了上海,老婆的英語已經流利許多,車會開,商場裏會買便宜貨,會刷信用卡,會寫支票,但過節了還是聚在幾個老中的家裏,過洋節吃土飯,還要我把上海家中保姆燒的菜,從冷盆到熱炒,一個個報給她聽,要我替她多吃熏魚少喝酒。
93年的聖誕節,老婆和我圍著出生15天的女兒轉,半夜十二點,她總是哼哼唧唧的要吃奶,冰箱裏取出奶瓶,熱水捂熱後,她就咕咕咕的使勁喝好,頭一歪,蘭花指一翹,繼續睡覺。請來看她的老師說,你們的女兒真好帶,不像她的外孫,一醒就嚎,哭個驚天動地,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不得太平。
94年12月10日,女兒周歲,在上海去希爾頓酒店吃的自助餐,她還是喝她的奶瓶,把哈爾濱的蛋糕切了一小塊,放在她嘴裏,她像個老太太一樣的癟著沒牙的嘴嚼著,好像味道有點怪,她皺著眉頭,吃了一點,噗噗噗吐出一大半。
95年聖誕節前女兒的兩歲生日,我父親是第二次來美國弗羅裏達探親,卻見他戴著壽星帽,和我女兒一人戴一個,爺孫對笑,拍手唱歌。聖誕節則去了迪斯尼樂園,看著穿著短褲花襯衫的聖誕老人,從空中降落舞台,女兒坐在祖父推著的童車上,出神地看著,笑口大開。
96年的聖誕節,我們回到密州安城,帶著三歲的女兒去商場內和聖誕老人合影,每年都不知道是從哪裏找到的聖誕老人,麵孔體型胡子眼鏡,惟妙惟肖。小孩們由家長牽著,抱著,推著,排成一字長龍,無人擠鬧,無人插隊,大家都是輕言細語,和顏悅色,小孩們精心打扮,男孩頭發摩絲狠塗,根根頭發直立,蒼蠅上去跌跤,女孩子花枝招展,像蝴蝶,像百花一樣怒放,笑語歡聲不絕。也有特別年幼的嬰兒,被陌生的白胡子老頭抱著,坐在膝頭,頭一抬一看,頓時害怕的哭了起來,而圍觀的父母親人,都一起大笑,攝影師此時則擺出全身本事,苦勸逗樂,突然閃光燈一亮,拍下一張,大家喝彩,不滿意則再來一次。也見到攝影師輪流上陣,十八般武藝用盡,死活不肯拍的孩子,於是攝影師就叫退給父母錢款,而多數的父母不肯放棄,把孩子抱到一邊看著,讓小孩習慣了環境和陌生人後,把他一生中的難忘聖誕記錄在冊。
女兒拍了三年聖誕老人後,不願再拍了,卻對聖誕禮品感興趣。和她的母親一起去買禮物,買了禮物後,不讓老爸,外婆知道,母女倆嘰咕哩咕包禮品,然後放在聖誕樹下,襪套裏,然後守著,貓不能近,人不能看,不能去問。聖誕日早上6點起床,把大家叫醒,跟她到聖誕樹下,由她給每個人禮物,迫不及待的讓人拆,拍手大笑。
一個個聖誕,一年年歲月,就在女兒的笑聲中過去,而一個個親人家人,也隨著歲月而去。2005年8月10日在加拿大尼亞加拉瀑布最後一次見到小舅子,10月21日淩晨四點多,他腦誶中去世。2007年7月17日,我父親確診為胃癌晚期,8月22日隔著太平洋,他讓我拿著手機,對我女兒大唱平安夜。而在實際上,他等不到聖誕,9月25日中秋夜仙逝。2020年的聖誕,更是我女兒第一個沒有母親的聖誕,2020年的12月10日,是女兒第一次沒有母親陪伴的生日。歲月蹉跎無聲過,帶走親人,帶走往事。
然而,生命之河長流,人生代代相傳。一代人淡出了,新的一代又登上了曆史舞台。今年9月8日,美國重開留學大門,走在路上,開著汽車,總能一眼認出國內來的新留學生,除了以前太陽下打傘,男生的尼龍襪外,機場上口罩麵罩嚴實,路上特別謹慎,都是新學生的標配。有時和我女兒在街上走路,突然一句上海話飛入耳中。女兒和我相視一笑,新的故事天天在身邊演出。
今年萬聖節的鄰裏燈飾,比往年多,今年的聖誕燈火,也比以前燦爛輝煌。我的鄰居夫婦二人,更是在客廳,書房,廚房放了兩大一小的聖誕樹,燈光閃爍之際,仿如童話世界。
我女兒和她的男友周二從緬因州回紐約,周三下午飛回密州安娜堡,和我一起過聖誕節,再去聖地亞哥迎新年。人會老,心不老,愛不老,即使我們隨風而去,那笑聲愛心依然留在後人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