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花絮

今年的聖誕節，因為女兒和她的男友回家，因為妻子在世，離世後一直有許多朋友關注，因此12月10日就開始籌措準備過節。買聖誕燈飾，買聖誕樹，裝飾室外的燈，掛上聖誕樹的飾品，倒是有幾十年的經驗，雖累但不煩。而以前由妻子做的購物買禮品，卻是有點難度，第一，不知道她的美國朋友，醫生喜歡什麽物件，各自口味如何，有何禁忌。第二，這些朋友的家庭地址是否變動，也要設法確認。好在我女兒把這些護士們編入她的“教母委員會”，她可以確認。第三，老婆的腫瘤醫生，那位院士12月底退休，買好禮品送去就行。放射科醫生年富力強，肯定在為大學的女兒，高中的兒子上班，買好了送去也是給他個驚喜。盡管妻子去世已經一年九個月過去了，但三十五個月的抗癌苦鬥，此生難忘。這倆位醫生與我老婆共事多年，估計也不會忘記她的。

我最後決定去此地美國人最喜歡的Zingerman’s 食品店，購買節日花籃，裝上多種禮品，因為我女兒每次從紐約回來，總去那裏買個三明治，咖啡，巧克力，奶酪起司，第一次去男友家，也是從那裏買了許多的禮物。

 

但是我一進店裏，立刻傻眼。大中小不同規格的禮品籃，裝的東西我是從未吃過見過，名字更講不清楚，怎麽辦？和女兒在電話中去一個個確定，肯定影響她上課，開會，生活。急中生智，找了個麵善的小姑娘，也恰巧她在問我需要何種幫助，於是就順水推舟，解釋了我的困境，她馬上去找了一位高大的黑人小夥，我把情況再說了一遍，尤其強調因為是我妻子的美國朋友，妻子不在了，友情還在，能否撿銷路最好的禮物，按照大致價格裝籃，一個個寄去。小夥子大概是第一次遇見我這樣的情況，妻子去世近兩年了，還念舊情。他問我要寫什麽話嗎？我說如果我說 “你在天國的朋友給你的特別快遞”，大概要嚇人一跳，節日期間這個玩笑不夠厚道，過分了，還是不寫，讓他們去猜，有個驚喜好。小夥子聽了聳聳肩膀，“不要緊的，隨便你如何，我想他們肯定會喜歡的。”於是再次確定他們的地址，我的個人信息，信用卡信息，聯係方式，便說妥了，三四天內他們就會收到。此時的我倒有點困惑，一張收據單都沒有，會不會是個麻煩？但對視著他那誠懇的眼睛，握手感謝後即刻離去，也是賭了一把。

 

1987年從上海剛到此地，也是不習慣美國人的誠信，怎麽沒有那麽繁複的手續來考證你的誠信度，你說幾何，便是幾何，因此即使老中們在申請入學，申請住房時，都會玩點花樣，但傻老美總是信你，朋友教我申請住房時，把他的老婆帶去，說是我的，再送條絲巾送一罐茶葉，兩天就辦成了。而我87年2月收到美國研究生院的錄取通知書後，則需要敲36個圖章，求爺爺告奶奶的，都是我心中的紅太陽，到了7月中才慈悲放行，美國這裏沒什麽公章，個人簽字就行，好像是太簡單啦。雖說幾十年過去後，已經習慣個人簽字的效率，言語承諾的信用，對國人盛行的小動作也很不習慣了，妻子重病，沒托一次人，沒送一個紅包，醫保公司也不要打招呼，二百多萬醫療費，隻付了幾千，就結束了賬目來往，即使醫生辦公室搞錯了一次，電話打去，立刻糾正。

 

相形之下，2007年7月國內陪父親看病時，一處處排隊付款，一層層樓上樓下跑，在醫生護士麵前裝笑，低頭哈腰當孫子，結果三周後還是被人趕出門，因為病床周轉率，死亡率牽涉的醫院經濟效益，比救人性命要緊，況且是晚期癌症病人，老爸那一疊疊的先進工作者證書，獎狀證書，都是無用的，不值錢，更抵不上權力的魔力。而千辛萬苦，七難八難後，才找到個發小，以兩張醫保紅卡，父子二人一生的信譽作保，才能熬到他的最後一刻，不至於走投無路。盡管最近幾年，美國人對外國人，對華人友好的不多，世態炎涼，變化多端，不會再像當年那樣，車子一拋錨在公路上，半個小時內有六個人詢問，停車施援。而去年的總統選舉，街上示威，縱火搶劫，槍擊暴亂，更使社會的信任度下降，人與人之間對立，分化，社會空前的兩極化，華人被襲，被推下地鐵，被槍殺被搶劫，時有所聞。

 

嘀咕著開車回家後躺在床上還是心不定，睡不著。第二天又去那家店裏，沒見到黑人小夥，心裏頓時一個咯楞，“不會是拿了我的信用卡在外麵瀟灑？啊，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抬頭見到一個美國大妞問我何事，我又把昨日的話重複了一遍。她立刻拿出本店裏的雜誌給我，讓我看那專門郵寄的部門地址，要我去那裏辦理。我在店裏轉了兩圈，沒見那黑小夥，但想著他那誠懇的眼神，歎著氣開車去那離家不遠的郵遞部門。

 

進的店去，貨架上的貨包寫著不同的名字，沒人在一邊看著，也不查身份證，客人來了自己找到，取了就走。我走進了辦公室，七八個人都在忙著接電話下單，一個女士走來問我何事，我告訴她的要求後，把三個地址遞去，把個人信用卡，駕照附上，告訴她每個預算幾何，她就要我稍等，五分鍾後她出來，說一位女士沒有姓，隻有名字和地址，無法郵遞。我告訴她，這是我老婆同事的名字，我要回家後設法找到她的姓，才能告訴她。她說，你盡快吧，其它的人我都先發了，你在伊妹兒上會看到發貨和抵達時間的。

 

回到家裏，心裏的糾結還是持續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查看伊妹兒，不僅昨天的訂單一覽無遺，前天的五個訂單也在上麵，想起那小夥誠懇的眼神，頓時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汗顏。晚上女兒發來那位女士的姓，我立刻發出，那位郵遞部門的女士說，下午一點已經發出了。一到晚上八點，就是這位名字，姓氏都搞不清楚的護士，大呼小叫地給我和我女兒發來那隻禮品籃的照片，和她津津有味嚼著牛肉幹的模樣。我們立刻告之真情，我說是我老婆托夢要我去做的，那年一起帶著各自的女兒們在多倫多看“獅子王”，2020年3月最後一刻的情誼沒有忘懷。幾位護士們立刻淚流，其中的另一位也收到了，她正在發愣何方人士發善，把教會，親友，想了一遍，甚至她女兒的前男友，自己的前夫都想到，頭都想痛了，還好沒有引發發心髒病，心髒病重症病房的護士們應該不會那麽心脆。還有兩位沒有收到的，也即刻去門外看了幾次。看來此事功德無量，圓滿結束，且慢，接下來的兩天，我在伊妹兒上一個個包裹的查看，原來FedEx 和 UPS的郵遞速度有差別，好在驚喜中，大家都收到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入境難，隨俗也不易，幾十年的異鄉，已看作是第二故鄉，“青山處處埋忠骨，” 墳地選好，心也定了，可是與美國的主流文化相比，與多數美國人相比，自己的思維模式還是中式烙印不淺，因為畢竟是經過人鬥人，人欺人的多次磨難，那種被人騙，被人欺的經曆，畢生難忘。而與美國人打交道，比國內簡單多了，信用高的社會，運作成本就是低，我那年36個辦公室的圖章，隻要有一個卡住了就無法出國的，有人被一個部門卡住半年一年的，也是常見。

 

2007年父親去世後房產按遺囑歸我，但去轉房產證，雖有父子關係的公證書等文件在手，公證處依然要我去公安局查到國內居住時的戶籍關係，而新樂街道，新樂路派出所已經撤銷，自己去永嘉路派出所，湖南街道查閱翻印材料，一周後資料齊全後，公證處要按房產麵積收一萬五，相比美國的公證處，許多是不收費的，但能辦出來就是幸福，有了他們的章，才能去房產交易所辦房產證。而幸虧我把表妹帶去了斜土路房產交易所辦證，那位小姐一見我的美國護照，公證書，斬釘截鐵的要我去交“房產交易稅”，表妹馬上回應道，”父親給兒子的，不是交易，怎麽可以收交易稅？“ 對方馬上啞了火，白了我表妹一眼，狠狠的敲了個章。我肚子裏悶唱個東方紅，立刻請表妹吃飯，吃飯時，表妹又立新功，“98元的鰣魚，好久不見，來一條。”表妹立刻搶過菜單，“沒見過98元的鰣魚，看看清楚！98元一克，你真搞！” 我是想不到一條魚現在居然以一克計算，差點上當受騙，當個冤小頭。

 

我也不知道，是我出國多年傻了，還是國內人太精，以至於同學們都說我們美國回來的都是巴子，傻不拉嘰的，結賬的時候幾個同學陪著，輪流看賬單。

 

今年聖誕的購物送禮經曆，又給我上了一堂有益的課，這些經曆也是財富，無形的財富，那對誠實坦蕩的眼神老是在我眼前晃動，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