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中美文化交鋒（二）

６。 ” 家，根，親人 ”

人生在世，都是父母生養的，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既使是從小被美國人領養的簡妮，也有避不開的歸屬問題。可是到了中國，雖是同屬同種，黃皮膚，黑頭發，但在美國長大的簡妮，很難有家的感覺，認祖歸宗的感覺。

有朋友說，她為什麽不去江蘇高郵，尋訪當地的孤兒院，或許可能找到親生父母。然而，如何找，找到又有何用？當年簡妮是被他們拋棄的，臍帶未剪盡，破布包了，扔在派出所門口。美國養母的另一個中國女兒是扔在了火車站，最小的中國女兒是放在了孤兒院門口，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揭傷疤有何用？萬一親生父母知道她在有錢的美國人家，是否會提出古怪的要求？而護照上的小名＂嬌嬌＂是孤兒院阿姨起的，對找親生父母也無幫助，況且為確定血緣，又要 DNA 測試，又要有其它許多的繁瑣事情，還是不找為妙。＂大愛無疆＂為妙，否則兩頭難交待。

中學同學們在簡妮麵前講到她的身世時，她雖然聽不懂全部內容，但從反複出現的字眼，＂高郵＂，＂孤兒院＂，＂拋棄＂，＂鄉下人＂等等，還是能明白是在講她，臉上頓時不悅。一日有人說，農村人重男輕女太曆害，鄉下人素質差，沒教養，自己生的，再窮，也不好扔掉的，＂不是人做的事。＂一直不吭一聲的簡妮突然說，＂我也是鄉下人，我的中文的老師說我的腦袋象西瓜一樣，都是水。＂熱議者頓時啞然，尷尬，找借口自嘲說，＂我以為她不懂中文。＂我立刻說，＂今日不講這個話題，不要在她麵前講。拋棄親生子女是她父母的錯，她不該負責。＂於是我們的同學們，就再也不講有關她身世的事。

可是，見到我有絡繹不絕的表兄表弟表妹堂兄堂弟，朋友親戚的來訪，也是奇怪。我說＂在美國，我們隻有一家三口親人，表弟表妹堂兄堂弟，舅舅叔叔阿姨姑媽的一概沒有，小學中學大學研究生的同學一個不在，回到上海，全部來了。＂＂哇，這麽多呀。＂＂這就是你的故鄉，你的根，也是我們要回國探親的原因。＂＂我在加州有兩個叔叔，祖父母，在紐約有堂兄堂弟，波士頓有小姨，也有二十二個人。＂＂所以你在這裏，是外國人了，雖然你是華裔。＂＂是呀，這是沒辦法的事。＂

她說，她想讓２３８家被領養的中國小孩長大後，也來中國孤兒院作義工，回報當年養育之情，也是尋根之旅，知道中國是怎麽樣的。我說，你的想法很好，對美國長大的中國小孩是一種補課，文化的追尋，認根回歸之旅。可是，畢竟有中美文化隔閡在內，能否在夏天高溫下做好義工，對中國文化的了解能增加多少，有多少美國養父母願意這樣投資？你的這次義工，我們是以私人渠道安排的，大批來必須經過美領館，中國外事部門，這樣就複雜多了，法律責任，意外事故如何乘擔，都是大問題。每天的交通，住宿，飲食如何解決，都要通盤考慮的。簡妮眨巴著眼睛，一個字也說不出。

問她是否想找親生父母，她聳聳肩說不知道。能否原諒他們當年遺棄的錯誤，她聳聳肩又說不知道，我猜她是無法麵對被遺棄的過去，那種失落，失望之痛，不是親身經曆的難以理解。女兒上周去動物收留所領養了兩隻兩個多月的小貓，以記念她的童年夥伴去世的小貓楚楚，那裏的小貓老貓，小狗老狗，籠裏一關，無人相伴，晚上電燈一滅，隻有貓狗的叫聲，於是無論老狗小狗，老貓小貓，滿臉都是鬱悶，傷心，失望，即使它們不知多少天無人領養後，便會被處死，有些收留所有高達７０％的處死率。而見到有人接近，尤其是小貓小狗，立刻搖頭擺尾，千方討好，希望領走。而年老的，知道領走希望不大的，則龜縮一邊，十分自卑，眼神裏的失望，和孤兒院的孤兒不相上下。

孤兒的這種心理創傷不是一日能克服的。被領養的中國小孩在美國有了家，卻沒有具備血緣關係的親人，在中國無家，卻有拋棄自己的血緣親人，何處是家，家為何物？沒有血緣關係的家，能否乘受人生風雨，成長的煩惱痛苦？但養母的親情，不是中國遺棄自己的親生父母能夠代替的。生之情，養之愛，能在天平上稱出何輕何重麽？難，難，難，難於上青天。

７。階級鬥爭

女兒與簡妮，屬於美國的兩大黨派，女兒喜歡民主黨總統奧巴馬，簡妮痛恨奧巴馬，說他是共產黨，社會主義者，女兒問她，你念過共產黨，社會主義的書嗎，你知道唱＂國際歌＂嗎？你知道共產黨，社會主義國家的分配原則嗎？基本社會結構嗎？你說奧巴馬的全民醫療福利是腐敗，是培養懶人，窮人是懶惰造成的，向富人多增稅是鼓勵懶惰。可是你知道多少發達國家是全民醫療福利製度，他們是共產黨，社會主義嗎？而金融危機，房地產危機是窮人造成的，還是富人造成的？協調社會各階層的利益是議會為主，財務預算都是靠議會，總統辯論，平衡而來的，這在共產國家是沒有的。

簡妮說 ” 我同意這點。與美國政府相比，中國的政府權力確實是比美國政府權力大多了，管的太多了。美國很普通的＂ FACEBOOK ＂（臉書）， TWITTER ， 這裏都沒有，也沒有 GOOGLE ，中國的政府樣樣控製，這就是共產主義。 ” 但是她對向富人多增稅，大幅度消減教育，政府開支的作法，對失業工人的救濟時間長短，還是和我女兒觀點不同。聽著兩個小孩辯論，真有點文革味道，但這兩個不會死打蠻纏，觀點不一就繞開了，不深談，相互保留，更不會上綱上線，提到嚇人的高度，禍國殃民的高度。

但是兩個小美見到唱紅歌，特別是幾百上千人歌唱黨的偉大，＂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時，都不懂了，＂為什麽中國沒有兩黨執政，不能兩黨執政？美國沒有人唱黨的歌，不是也很好嗎？唱黨的歌，很怪的好怪的。＂一堆反黨言論。是呀，好不好是靠作事的好壞，不靠唱得好，萬歲喊得好，文革時的語錄歌，幾億人唱，全國一起唱，＂唱得思想革命化，唱得青春紅似火。千人唱，萬人合，歌聲郎郎象小河。心中的太陽永不落，＂結果並沒有萬年永唱語錄歌，隻是短短的幾年，而最蠢的事，都是在最革命的口號下幹的，以最響亮的名義幹的。

美國的曆史，多年的憲政，法治的傳統，使大政府，大黨集權的概念，一黨獨大的概念，沒有市場，民眾，政客都避之不及，紛紛劃清界線。國窮民富，蘋果公司的錢比美國政府多，並不奇怪，公司可以服從一個利益，美國政府不行。小政府，服務型的政府，兩黨平衡，各階層利益平衡的政府是美國立國時的根本原則，這個概念深入人心。說一個黨能代表全體人民的利益，各階層利益，誰會相信，因為黨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衝突時，長遠和目前衝突時，政績和民眾衝突時，誰能擔保，監督 ? 執政黨憑什麽會以人民利益為首位，不是以關係戶的利益為首位？美國為何難見到官員與商家的宴會，一方麵是製度規定，一年吃請幾次後，與廠商有關的業務不得插手，另一方麵千萬雙眼睛盯著，吃請，收禮，見麵都要公開的，眾目睽睽下，伸手難，交易難。為了吃請，收禮毀了誠信，毀了好不容易攢下的一世英名，不值。

美國的窮人黨，民主黨密州州長上台八年，增加了工人福利，工資，結果企業成本太大，利潤低，全球競爭失敗，下台 ; 今年富人黨，共和黨密州州長上台，減工資，減投資成本，減政府開支，靈不靈 ? 能否處理好經濟困難，提高就業，各階層利益平衡如何？民眾拭目以待，不好，不選，下去。下一個執政的就要當心了，一定會更注意平衡，平衡得好些。所以報上有８０％對政府挑刺的文章，議會裏天天吵架，工人，民眾常常罷工的美國，倒是不會＂日薄西山，奄奄一息，＂那口氣還是十分長，反而好幾次從經濟危機，世界大戰，勞資矛盾，種族矛盾中恢複過來了，變得強大起來。而最喜歡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一體的，喜歡獨裁專製，一言九鼎，一人安邦的國家，倒是不穩，不靈，走馬燈般的變換。社會矛盾，階級鬥爭尖銳，人人有危機，個個有怨言，社會誠信低。

兩個小人都念過美國曆史，雖然簡妮的立場是富人黨，共和黨的立場，對窮人岢刻，但她也是絕對同意各階層利益，各黨利益的平衡必要。＂政府隻代表蘋果公司利益，肯定完蛋。＂雖然她極喜歡蘋果公司的產品。

８。陋習，惡習，好習

一個社會的風氣，習俗，與其文化，曆史有關，當然與社會的教育水平，經濟發展程度，社會素質有關。奴隸社會的奴隸殉葬，殺活人祭奠，當然是那個社會的習俗，但是種落後愚昧的習俗，為曆史的進步而拋棄。西藏的天葬，水葬，恒河的當街燒焚屍體，確實是當地社會的習俗，可是習俗習慣，也有好壞之分，因此中國人分為三類，陋習，惡習，好習三種。中國人尊老愛幼，與人分享的習慣，我認為是好習慣，在許多曆史的災難時期，饑荒戰亂天災人禍時，正因為尊老愛幼，與人分享，想到它人，相互關愛，才能渡過難關。

況且許多中國人的節簡持家，勤奮工作，很是令人感動。兩個小美剛到上海的第二天，因為時差睡不著，淩晨四點半出門，卻見到天平路上，廣元路上已有做早點的在忙碌，他們每天淩晨三四點鍾就要升火合麵，蒸包子，煎油條，燉春卷，個個大汗淋漓，而每天淩晨四五點鍾，小菜場上的攤販就來擺攤賣菜時，兩個小美都說好樣的，＂ HARD WRKING PEOPLE ＂。

可是一圈轉下來，到了七點多上班高峰時，壞習慣就出現了。第一不遵守交通燈的信號，明明是紅燈，但是助動車，自行車視而不見，闖著紅燈過馬路，使正常駕駛的汽車隻好減速回避，路上一團糟，大家走不快，連閃著車燈的救護車，也隻好在車流中龜行，沒有象美國那樣，所有其它汽車都靠邊停下，讓救護車，消防車，警車先行。第二，隻顧自己不顧它人，公德差的毛病又出來了。簡妮被一行人亂扔的煙頭燙到了手臂，女兒被匆忙趕路的人推到一邊，我被一輛助動車從後麵，輕巧的撞上，幸虧以前在體操隊混過，兩手按把一撐，從那人頭上掠過，簡妮連稱我會功夫。我心中急跳幾下，還有點得意。＂朋友啊，響一聲，我好替儂讓路啊。＂＂老爺叔，勿好意思，對勿起。嗬嗬。＂至於女兒被身後吐痰人的氣勢，驚出三丈遠，高樓飄下的瓜皮，砸在人行道上一聲響亮，路上行人＂三字經＂的高調開罵，都是上海早晨的小插曲，不足掛齒了。而環衛工人滿頭大汗，剛剛掃清一段路麵，兩個行人一過，塑料瓶，包裝紙就丟了一地，心裏頓時替她不平。

不尊重它人勞動，亂扔垃圾，環保概念差的毛病，不是一日能改的。高樓大廈多了，星級飯店多了，飛機場內，火車站裏，隨便吐痰，小便的當然少了。窗明幾淨，地板錚亮，想吐也不好意思，不比在鄉間泥地土路，灰塵撲麵，雞屎處處，容易有吐痰欲望。

保持發揚好習慣，克服，糾正壞習，惡習，陋習，是整個社會的事，幾億人的事，要幾代人才會見效。每當見到環保的標語，文明的口號，深為這些人士的不易而感動。政府少作點政績工程，麵子工程，多作點提高救護車速度，排解交通堵塞的實事，豈不更利民些？可是如果交通主管，一個個市區老虎口去研究解難，不在辦公室裏開會，傳達上級精神，是不是上級部門就看不到他的政績了？是不是上級會說他不務正業？與領導不一致，吃力不討好，前途甚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