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畢業典禮

兩個畢業典禮，相隔了１７年，同樣的音樂中，父女二人在不同的舞台上，穿著不同的學袍，領著不同的學位證書，帶著類似的心情，走過人生的一幕。

十七年前的我，穿著三條杠的黑袍，戴個博士帽，抱著出生才一天的紅麵孔女兒，站在妻子的病床前，一家三口，喜悅加著憂慮，但還年青，還想去拚搏一番。十七年後，我十七歲的高中生女兒戴著紫帽，穿著紫袍，穿著她喜歡的紅色球鞋，而不是老爸要她穿的黑皮鞋，跟在一串串的青春少年少女後麵，大呼小叫地在同樣的音樂聲中步入會場，排排座不為吃果果。

人生的十七年歲月，從小毛頭到小大人的歲月，就在兩個畢業典禮中過去，帶著父女兩代人的故事，帶著難忘的，苦甜交集的人生歲月，翻了過去。十七年中，兩家的祖輩四人，隻剩下丈母娘一人成了其餘三人的代表，而她不願意傻坐著聽老美的傻歌，傻話，全然不象老美的一家三代人，背氧氣瓶的，坐輪椅的，撐拐杖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了。即使有些已是黃昏的夕陽，落日的餘輝，風中殘燭，不能持久，卻也要和這孫輩，重孫輩的青春陽光留影留念，相映成人生的圖景，一種無法抹去的紀念。

九十四歲的老父親還在的話，或許他會出席孫女的高中畢業典禮，老頭的隔代親特別的曆害，初見孫女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去抱，但一旦和這孫女熟了，又是把她馱在背上，又是把她放在肩上，又是把她放在地上爬，放在椅子上搖，完全沒了嚴父的形象。有時會在孫女的搖籃前坐個半天，看著孫女睡覺的樣子，孫女一個夢中的微笑，便引得老頭咯咯咯地搖頭晃腦的笑了起來。孫女高中畢業了，老父親估計還會對我們，或許還會以我３９歲早逝的母親名義，講上個三點意見四條要求幾個希望，等等等等，就象 94 年 11 月帶我十一個月的女兒去上祖墳時，喊著我母親的名字說， ” 孫女看你了，孫女看你了，孫女看你了 ” ，連著鞠了 14 個躬，結果發現是上錯了墳，在別人家的祖墳前，擺了香燭，鞠了躬，流了淚，送上了父子二人的感情。但這心意想來是傳到了，別人的老祖宗聽了老父的話，或許也會感動，說不定會找個小鬼，送個雞毛信，鴨毛信的，在陰間裏告訴我老媽一聲。

美國人的高中生畢業典禮，似乎比大學生畢業典禮，研究生畢業典禮還要熱鬧，不僅高中畢業生領畢業證時，扭腰扭屁股，跺腳，扯嗓，拉橫幅，搖頭擺尾的動作奇多，把個體育館震翻了天，而有的畢業生更是出格，舉起了發證書的校長，猛抱狠抱了校長，副校長，熊抱惡親了宣讀名字的女教導，不管師道尊嚴為何物，瘋得古怪瘋得曆害。這些動作不僅在中國學生的畢業典禮上絕無可能，而且在美國人的大學生，研究生畢業典禮上也是見不到的。或許師長們都因為這些畢業生是大小孩而格外的寬容，或許許多師長都在回味自己的花季年華而對他們微笑。

美國社會中似乎隻有高中畢業生才有通宵達旦的畢業舞會，才有花冠舞會（成人舞會）（ CROWM PARTY ），或許是因為這段人生的獨特，要特別地慶祝從少年人向成年人的轉換，慶祝社會新人的加入，才有特殊待遇。可是不靈光的事，也就在這短短的幾周內，時有所聞，高中畢業的幾個舞會，家裏，同學，親友間的慶賀，也有出了事故，出了故事，甚至樂極生悲的。

女兒高中的一個畢業男生，被普林斯頓大學錄取了，家裏慶，校裏慶，同學慶，慶得太高興了，便夜半三更結夥來到自己學校的球場上，又喊又叫又跳，還去場邊的草地上尿了一通，脫光了裸奔幾圈，卻給學校的錄象全部鎖定，學校處分，警察開了罰單，送了法庭傳票，哭也無用，罵也無用，隻好認罰，丟人。另一個高中畢業生剛被美國奧運冰球隊錄取了兩天，也是高興過了頭，喝酒過了頭，從開著的汽車上往下跳，頭部正好撞上了石牆，當場死去。去年有六個高中畢業生卻是在聚會後，和火車較勁搶軌道，偏偏熄火，卡在軌道上，全部撞死。悲哉，哀哉。

而沒有被心儀的學校所錄取，落榜後喝醉發瘋的更是時有所聞。正象女兒的高中生代表所說的，＂１８年前我們是父母的嬰兒，１８年後雖然我們還是你們的孩子，永遠是你們的孩子，但經曆了人生的起伏後，我們正在成長，我們還會長大，去開創自己的天地。＂是啊，人生的起伏並不可怕，麵對挑戰如何對答，麵對挫折如何處理，麵對困難如何克服，這些人生的知識隻有在不斷的學習過程中，才會逐步完善的，年青人有勇氣，有銳氣，有誌氣迎戰人生征途，不放棄，不喪氣，才會有一番前程。

我不知看台上一排排關注的家長們，會場上激動的高中畢業生們，在想著什麽，是為了完成了人生重要的一步而如釋重負，還是為今後的大學挑戰而暗暗擔憂，或許是無須多慮，完成一個階段，享受一段成就，鼓足勇氣，再攀新峰。是的，四年後又會有大學畢業典禮，再過六年後會有碩士生畢業典禮，甚至會有婚禮。正是在這一個個的畢業典禮中，或者是其它的典禮中，鋪出了少男少女們長大成熟的路，不知何時這代人便成了社會棟墚，滿世界是他們這批９０後的身影，於是家長們老去，漸漸歸入曆史，而由這些９０後和他們的後代，寫著另一頁人生故事，又一段曆史。

人生易老，記憶不老，即使我們這代家長老的癡呆了，失去了對這場畢業典禮的記憶，但我們的子女不會這麽早癡呆，還會記得今日的情景，還會懷念今日和父母共慶的日子，美好的回憶總是人生財富，伴隨著我們。希望若幹年後，當我的女兒在大學，研究生的畢業典禮上領取她的畢業證書時，我也能對我的父親，她的爺爺說，你沒有白白寶貝這孫女兒，她走出了一條值得父母，祖輩驕傲的路。

在女兒的高中畢業典禮上，宣讀名字的女教導還在念著６４７名畢業生的名字，滿眼是歡樂的人潮，震耳的歡笑，明年，後年，又會是另一批少男少女的畢業典禮，又會有一批人的故事，就象每天的小區停車場上，七點十分是接高中生的黃色校車，八點四十是接初中生的校車，九點是接小學生的校車，時間沒變，人都變了，那些比我年青的家長，牽著小手，送子女上學，似乎是多年前的舊景重現，隻是這人生不會重複，過去了不再回來。人生隻是在完成各個階段的使命中老去，隻要問心無愧，無怨無悔足矣。

剛念完畢業生的名字，最後一位 Z 打頭的學生剛拿上畢業證書，還未走回座位時，隨著校長的一聲祝賀，畢業典禮一宣布結束，學生們的帽子便全部飛上了體育館的上空，家長們也全部起立，在音樂聲中看著子女們退場。今夜的畢業舞會就要開始，至少要第二天早上五點才會結束，和美國家長在停車場上打招呼時，他們對擔憂的妻子說，這種通宵舞會是最安全的，家長代表把門，憑學生證進去，不許喝酒不許胡鬧，要沒有經驗的我們不必擔心，隻是第二天子女們回家後，各個都會累癱，人生一次，讓他們放鬆罷。

走出體育館，還是紅霞滿天，警員們點亮了路標，引導家長們離場，女兒的人生，我們的人生，又將開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