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之聲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每年的五月，鮮花盛開時，總有一對北美知更鳥 (Turdus migratorius), 在臥室窗外的丁香 樹上築窩育兒，在接近樹頂的支叉上，常常是不知不覺中，就出現了一個非常精致的鳥巢，中間的底部是團泥巴，貼在樹幹上，隨後是層層疊疊柔軟的樹枝，茅草，蘆葦花，鳥毛，有時還有棉花。
躲在窗廉後悄然望去，先可以見到三到四個藍色的蛋，而後那母鳥伏在蛋上，公鳥來回喂食，偶而間母鳥也會飛出去十來分鍾，又急忙趕回，臥在蛋上。每當有風雨，或小鳥將出殼時，母鳥更是伏在蛋上一動不動，間或著會翻動一下鳥蛋，讓溫度更均勻些。
十四天後孵出的雛鳥是晚成鳥，渾身無毛，通紅肉色，兩眼緊閉，嘴巴臘黃，但對親鳥的聲音極為敏感，母鳥公鳥一蹬上鳥巢，雛鳥便閉眼張嘴素食，叫聲尖銳，雖然沒有其它鳥類中常見的手足相殘，擠落幼小體弱的，或者啄死弟妹的，但叫得響的，肯定多得食，這也是競爭的一種手段。三四天後的小鳥，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眼珠不是很明亮，不知是否象人類嬰兒那樣，還不會聚焦，漠漠糊糊的，看不清形象。
此時的小鳥，還必須躲在母鳥的翅膀下，由母鳥提供溫暖，安全舒適的生長環境，離開母鳥的雛鳥是無法在野外存或的，首先其體溫會下降，身體代謝能力，抵抗疾病的能力，都會喪失，一般六小時後便會死去。每年北美知更鳥的雛鳥存活率一般隻有２０％左右，其中因為雨後的饑寒而死的，占了一大半。北美知更鳥所以在我家丁香樹上作窩，一方麵是因為丁香樹枝繁葉茂，複蓋鳥巢中的小鳥好，可免受鷹類的襲擊，又因為靠近人類居所，狐狸，鬆鼠不願接近，野貓又被樹下的細樹枝擋住無法往上爬，細樹幹也無法乘受貓的重量。
在親鳥的辛苦養育下，雛鳥一天一個樣，十天後的小鳥，完全褪去出生後的黃色絨毛，身上雖然還有裸露的紅皮膚，但翅膀，背部，尾部已長出羽毛，翅膀尖上大的管狀飛翔羽也在慢慢長成，倒是腋下，腹部等與飛翔無關的部位，還是通紅一片。
孵出兩周多的時候，小鳥開始離巢，親鳥們先是減少喂育的次數，乘小鳥饑餓時，銜食而來，引誘小鳥跟隨，總是最大膽，最強壯的一個或兩個雛鳥，站在巢上拍翅欲飛，來回走動，到了親鳥再來誘導時，振翅而起，追隨親鳥而去，先是一根樹枝到另一根樹枝，一棵樹到最近的一棵樹，然後增大距離，兩隻親鳥護著，離巢而去。
如果剛出窩的雛鳥在飛翔中，因為膽怯，因為力小而落入草叢中，或林間空地，無法再飛時，則結局不妙，不是變成貓狗的點心，就是變成狐狸，獾類，甚至是鬆鼠的點心。有一次，見到一隻剛出窩的雛鳥在狗兒的追逐下，連滾帶跑帶飛地逃串，最後，在親鳥奮不顧身的，連番俯衝攻擊惡狗的幫助下，終於飛上一棵大樹，死裏逃了生，真使人為它捏把汗。
北美知更鳥是種遷飛的候鳥，秋末初冬離開此地，去墨西哥，南美洲，美國南部越冬。來年三月，又成億的從南麵北飛數千英裏，回到老家生衍繁育，秋天以地球磁場導航，攜兒帶女南飛。平時的北美知更鳥是不相來往，地域戰常打的鳥兒，隻在繁殖時成雙成對，同心懈力的哺育後代，而在雄鳥中，為爭奪雌鳥，常打個頭破血流。
以前的北美知更鳥常有數十億之眾，集結遷飛時蔽天蓋地的十分壯觀，現在由於歐洲倞鳥，麻雀的入侵，競爭食物，棲息地，數量大大減少。連續七年，我家的丁香樹上總有一對北美知更鳥作窩，我不知這是否是同一對知更鳥在育雛，去年偶而間被母鳥發現我在偷看時，那鳥兒的眼中似乎有種恐懼，小鳥不到一周，便把它們銜走，放到不遠處的另一個新窩中避難。
今年的春天，我想它們不會來了，因為工人清理樹木時，把那棵丁香樹剪去了大半，樹上知更鳥賴以築窩的樹枝也被剪去，光禿禿的失去了隱密性，一對北美知更鳥來了進那樹上看看，磯哩呱啦罵人了，後來一看，那對北美知更鳥在我家的紫藤架上做了個窩，可是風雨雷電響了一夜後，那鳥巢落了下來，搬去丁香樹上，它們也不來了，想必是和破壞它們愛巢的人劃清了界線。
正在為自己鬱悶不平時，５月１０日突然發現客廳窗外的灌木中，一對主紅雀（Cardinalis cardinalis) 又 悄悄的做了 窩。 主紅雀又叫紅衣主教雀，是北美終年生的留鳥，因為其雄鳥的鮮紅色彩，仿如是披了長長教袍的紅衣主教，所以在聖誕卡片，郵票上，明信片上，攝影展上都是得寵的鳥兒。它的食性也很雜，草籽，醬果，小蟲都是不拒。也是在灌木叢裏作窩，雄鳥護巢護雛鳥性更強，見到窗戶倒影中，汽車反光鏡中有自己的身影，立刻當作入侵者，如唐吉珂德般地發起猛攻，把自己碰個頭破血流。而看到有人或狗兒接近其巢穴時，更是喳喳怪叫，如轟炸機般扔下些米田共，讓你的人，或者汽車上屎跡斑斑，令人捧腹。
眼下窩中的四隻小鳥，也是孵出不到一星期，母鳥常常伏在小鳥身上一動不動，這幾天雷雨時，更是忍饑挨餓，保護著自己的雛鳥，全靠公鳥喂食。天晴後的早晨，傍晚，才出去十幾分鍾或幾分鍾，唯恐幼鳥著涼死去。在窩中，她不僅是庀護傘，護心石，而且叼出雛鳥的排謝物，清理雛鳥羽毛，身體，寄生蟲，實在是百般嗬護，十分小心，令人感動。
曾記得黃石公園２００１年大火後，一名動物學家去公園中勘察，撥開一具母鳥屍體後，五隻出殼不久的早成鳥，飛奔而去。他不知道烈焰騰空，呼嘯而來時，母鳥為何不肯飛走，振翅而去, 因為絕不會有人叫它＂範跑跑＂的，可是在那樣的高溫，那樣的濃煙下，它就是不飛不走，是因為聽到了雛鳥鑿殼的聲音，還是決定犧牲自己一個，換來五個子女的新生？人類似乎難以解釋動物的這種自我犧牲，典型的利它性行為。如果說非洲鈴羊為了擺脫獵人的追逐，會以老羊的背脊作橋墚，讓一隻小羊，踩著老羊，跳過懸崖峭壁，但智商不高的笨笨鳥類，會撞玻璃牆，窗戶，汽車反光鏡的笨鳥，居然能如此地為後代獻身，真使人肅然起敬，百感交集了。
我告訴女兒，妻子的新發現後，要她們嚴格尊守六不要:不開窗，不洗窗，不多看鳥，不喧嘩，不割草，不種花，讓鳥兒們在育雛期間，有個安靜的環境。女兒的鋼琴曲，最好也是抒情，浪漫的為主，少彈一點憤怒的，激情的貝多芬，肖邦。接下來的我，揣了個照相機，見母鳥不在時，拍下小鳥的＂豔照＂，有時也拍下母鳥辛苦哺育的鏡頭，想想兩周後的＂育鳥記＂合影成冊，以後老了翻翻，也是一趣。
家中的兩位女將，對我的六不要舉手表決讚成，母女見到一窩四隻雛鳥後，連說可愛，女兒高中畢業班的男生造訪，排練鋼琴，小提琴協奏曲時，也連連說：＂CUTE，AMAZING。＂全家為了護鳥，走路，講話，都是輕聲，唯恐驚嚇了＂美國屋簷下的寶貝＂。隻是女兒常常拿起我的相機，見到她認為的好鏡頭時，拍上一張，又躡腳而去。
５月１４日傍晚６：４０，女兒又拍下一張母鳥育雛的照片後，告訴我是很漂亮的一張照片，很是得意。５月１５日星期天上午７：４０，朝那窗外一看，似乎有點古怪，走上前去，鳥巢已傾斜，窩中空無一物。不會飛的小鳥又是給親鳥銜走，去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了。
想想人類，鳥類畢竟是兩種生物，人類的語言，無論是中文的＂可愛＂，英文的＂CUTE＂，對鳥類而言是無意義的，反而因為好奇，因為從人類的興趣出發，想拍下小鳥的成長史，親鳥的育雛故事，結果反而幹擾了鳥類的正常生活，使好事變成了壞事。人類的主觀願望，有多少時候是違背了自然規律，可能我們自己常常是不知以為知，不懂以為懂的。
５月２２日的又一個清晨，當我見到主紅雀的親鳥，在樹枝上喂育雛鳥時，不知是否是我窗外的那一家，隻是聽見鳥兒的磯愀聲，在這晨霧中遠去。
星期一晚從田納西開車１１小時返回，遲複為歉。謝謝鼓勵，鳥類的智商其實不低，愛鳥有時隻是一廂情願，反而壞事，還是尊重鳥兒為好，不砍樹不驚鳥為妙。
鳥兒喂食尋安全感，人也需要隱私。是不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