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燒牛肉
作者---袁霞
北方的春天,緩緩而來,厚厚的積雪在陽光下一點一點的融化。白天,道路泥濘得不易行走,日落之後,泥水又重新凍了起來。為此大家周末懶得出門,在宿舍裏休息,看書,洗衣服,或者扒在炕上寫家信。
外號叫'老太太'的付排長( 北京知青)從連部開會回來,一進門就說:"這個周末有牛肉吃啦!"
"牛肉?"
"好消息呀!"
室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怎麽想起吃牛肉了?"
"哪裏來的牛啊?"
初春時節,知青們的夥食幾乎頓頓是饅頭,菜湯.一碗湯裏漂著幾小片大頭菜(洋白菜)葉子,加上三兩塊半寸見方的豆腐塊,清湯寡水,淡而無味.也隻有在逢年過節或秋收大會戰最要勁兒的時候,才能保證有些葷腥炒菜.秋收季節裏,早出晚歸的不說,勞動強度特別大,連長會在那些日子裏,特意安排司務長和管理員想方設法從連裏或北安縣城弄隻豬來,加強一下連隊夥食。
聽管理員說過,殺豬'很簡單',先把一張四方桌放倒,再把那豬結結實實地捆綁在桌子的四條腿上,隻要你手不哆嗦,一刀子捅進去,紮到心髒,那豬就死了。然後從豬的小腿處切一道小口,用嘴往裏吹氣,直到吹得豬的肚子漲得像氣球似的鼓了起來,再將豬身上的毛刮下來。
"唉,這幾年裏,紅燒肉就沒敢想過,更甭說燒牛肉啦!"
"不會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吧?"
"實話告訴你們,是小黑子的牛死了!" '老太太'道.
"這是上星期的事了。小黑子趕牛車上山拉柴,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條不深不淺的小河,那車就誤在那兒了。小黑子忙跳下車抽鞭子加勁;車到是晃動了,可那牛卻沒扛住,連車帶牛都栽到河裏了。"
小黑子是個北京知青,當時也不過十九歲,一米八的個頭,一對黑亮的眼睛.按現在的標準也是個帥哥了.可那時的裝素,頭帶一頂劣質的狗皮帽子,身穿一件退色的綠軍棉襖,腰上捆著一根草繩,手裏握著那根長長的車鞭子,給他增加了幾分異樣的風度和老成。
"雖說他當了幾年的牛車老板,但畢竟沒有那麽多經驗,何況這件事來得突然,整個一個措手不及.'老太太'接著說,"當時他顧不上車了,又急著救牛。那可憐的牛被夾在車轅子中間,怎麽都弄不出來,結果楞被水嗆死了。"
宿舍裏很安靜。大家都不吱聲了。
"其實那天同去拉柴的還有老職工'大鼻子'的車,可等他趕到現場時已經是馬後炮了." '老太太'歎口氣, "聽說第二天,小黑子去拉那牛回連時,都掉眼淚了。"
小黑子算是有個性的人.平日裏不言不語的,可脾氣上來誰也別想攔。他曾大罵過食堂,因為牛車慢,下班晚,食堂的飯菜都涼了。那時連裏紀律挺嚴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歌幾乎天天都在唱,他敢有那樣的舉動,確實得有些不一般的膽量。
那個周末,天空晴朗,空氣清新,微風中略帶一絲春寒。炊事班的人果然大顯身手,超水平發揮,給大夥做了一大鍋格外鮮美的土豆燒牛肉。開飯的號聲響了,大家陸續到食堂打飯。有的男知青還故意在經過小黑子住的宿舍窗前,甩出幾句不冷不熱的話,"吃牛肉嘍!" "這回能吃上牛肉,還真得感謝小黑子呢!"
聽說小黑子那一整天都悶悶的,一口菜也沒吃。
我到美國後,烤牛排,燒牛肉是常見的菜肴,但卻忘不了那頓特別的土豆燒牛肉 。
2007年4月2日
“雖然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鄉下婚喪嫁娶的紅白喜事,但對鄉下人的生活我還是略知一、二。那是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剛從中學畢業,十六歲的我,被分配到一所大學的圖書館工作,正巧趕上了學校最後一批去幹校的隊伍。幹校在安徽,在幹校的半年裏,有一、兩個星期要和農民同吃同住。記得我住的那戶人家有七口人,五個孩子中最大的在縣裏念中學,最小的還孩馱在背上。這家的男女主人都非常勤快,雖然他們從早忙到晚,可是鍋裏煮的永遠是紅薯粥,桌上的下飯菜也永遠是一年四季,一成不變的鹽拌青蘿卜。辛辛苦苦,勞作了一年的他們,還是擺脫不了透支戶的命運。家裏來了幹校的人,在他們看來就像過年一樣,那是因為我們每人每天上交給他們四毛錢, 這四毛錢在他們眼裏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記得有一次,女主人為我們擀烙餅,紅紅的臉上沾著露珠般的汗粒,背上馱著最小的兒子,三個不點大的女兒站在一旁,一麵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麵餅,一麵使勁地咽著口水。烙餅出鍋了,三個女兒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們的母親把一張張烙餅放在我們麵前。她們知道這些烙餅不是為她們準備的,與他們而言,能看著母親擀烙餅,能聞到烙餅的香味,已經是一種奢侈了。一時之間,那幾塊烙餅在我手中變得其重無比,雙眼漸漸模糊起來,沒有忍住的淚水一滴滴灑落在烙餅上。我們四個人就像商量好的同時提出要與他們一家換飯吃。我已經忘了那天紅薯粥和鹽拌青蘿卜的味道,但是我至今都忘不了孩子們捧著烙餅欣喜若狂的神情。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最富有情感的一頓晚餐,至今回憶起來,依然會忍不住淚濕前襟。這一家人的日子雖然很清苦,但是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比血更濃,生死相依的親情,它讓我深深感受到有一種情, 叫相依為命,它離幸福最近,它堅韌而不宜破碎,它是一種天長地久的相互滲透,是一種湧入彼此生命的溫暖。我非常慶幸自己有機會見識到這樣的情感,慶幸在那個夜晚,我送給了自己一份人生無比深邃的感動。”
侯兄的文字樸實平淡然卻又不乏情感,讓我們這些有著共同經曆的人讀來感到十分親切,在婉婉道來平靜的描述中,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穿透力,在他的筆下,我看到,生命的本質是憂傷的,生活是憂傷的,好的文字或許也應該是憂傷的。大凡憂傷的文字都具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它能穿透迷霧和煙雲,穿透苦難和幸福,直抵你心靈最柔軟的地方,讓你的心田為之濕潤。作者通過這些淡淡憂傷覆蓋著的文字,仿佛在告訴讀者:“我深愛這個世界,包括它的悲苦”。
《聖經》中說:“神常用痛苦來造就一個器皿:成為貴重的器皿,所以痛苦叫人有益。”因此,憂傷的生命是有尊嚴的生命,是高貴的生命,若是一個人看到悲哀而不悲哀,情感麻木,忘記自己是人,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在三十年後的今天,在三十年後的明天,我們都不會忘記這些曾經深深感動過我們,這些我們生命中憂傷與痛的記憶。
而我,沒有吃一口,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而且從那以後,有好幾年我都沒有再吃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