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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上不了情(四)- 興安嶺撲火

(2007-03-02 11:54:55) 下一個
作者 漣漪

 

那年初冬,一場荒火燒遍了黑河地區的三個縣,仍以迅猛之勢繼續向孫吳以北地區蔓延……

     六團組織了三百人的撲火隊, 團俱樂部楊副政委進行了簡短的戰前動員,明確此次撲火任務是阻止山火燒過小興安嶺,堅決不能讓它越過邊境。他語氣低沉而有力,命令堅決而果斷,讓人肩上好像一下子壓上了千斤份量。二營由羅宏帶領從各連隊裏抽調的五十名知青,坐上卡車沿著黑北公路連夜直奔火場。臨行前,他們每人領了一把鐮刀,一個空麵袋和兩盒火柴。營教導員還特意從家裏拿來一袋自家淹製的“不留克”鹹菜,叮囑羅宏:“進山撲火—去不知多少天能回來,帶上這袋鹹菜,保準能用上”。北京知青守一還把自己一件家傳的日本軍大衣換給了羅宏。這是件毛皮大衣,比兵團發的綠棉大衣暖和多了。大家坐在車箱裏,人擠得滿滿的,相互遮擋著風寒。每個人都把頭縮進豎起的衣領裏,揣著雙手夾住前胸,渾身隻露出口罩上的兩隻眼晴。寒夜漫長難挨,車不停地顛簸,閉上眼,睡不著覺。凝神仰望藍天,數不清閃爍的繁星有多少,任思緒如脫韁野馬在荒原上馳騁。後半夜,卡車在進山的邊防檢查站停下來,大家排隊走到一座小木房前拿出空麵袋,每人領了五斤餅幹,這是進山的幹糧。稍事休整,卡車直往興安嶺深處駛去。

     天亮了,一片淒涼的景象赫然呈現在眼前,三米寬的公路兩邊到處是燒焦的土地和光禿禿的過火林,遠處是騰空翻滾的煙雲。進入火場,眼看路邊的山火已竄到公路上,知青們迅速跳下卡車。羅宏抽出鐮刀,帶領大家每人砍了一支長長的樺樹條,立即投入撲火戰鬥。濃煙籠罩著山林,火烤得人臉上熱辣辣的難於上前。“喂,不要亂撲,騎著火線向燒過的方向打!”羅宏衝著一個叫小白臉的知青大喊道。小白臉是天津知青,他的確是第一次上山打火,似這水火不留情的場麵,真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二十多歲鮮活的生命,一下子被推到鬼門關上,他猶豫了、膽怯了、身子發軟,腿不由自主地往後溜。

     山火像一頭惡魔,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山林,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乘著風勢它瘋狂地向公路上猛撲,像是企圖闖過邊關。人在臨戰前也許都會猶豫和膽怯,但當真的雙方滾在一起殺紅眼的時候,已心無雜念,隻有拚死相爭。大家分成五人一組,先放過火頭,隨後緊追不舍。身上起了火苗就地滾滅,煙嗆得呼吸困難,就趴在地上透幾口氣。沒有水喝,嗓子渴得像針紮,嘴唇烤幹了,抿一抿就裂開了縫,流出殷紅的血。啊,吸吮一口,原來這血是鹹滋滋的,舔幾下也能潤潤口。五十個戰士像是組成的一道人牆,奮臂揮舞著樺樹枝與烈火猛烈搏鬥。遠遠看去猶如一群騎在火龍身上的勇士正降龍伏妖。當年的知青們,撲火沒有任何工具,手中隻有一把樺樹枝,憑著一顆純真的心靈和一腔青春熱血,不惜一切地捍衛著那片養育了他們的黑土地,難道世上還有比這黑土情更為可貴的東西嗎?

     連續幾個小時的戰鬥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火勢暫時得到了控製,此時才想起了自我,感到渾身疲勞,饑渴難擋。最需要的是水,但是無法得到。隻得把餅幹放進嘴裏,咀嚼後無法下咽,又吐出來,真的找到了當年上甘嶺戰役的感覺。那個叫小白臉的知青,不知何時從一塊石頭後麵走出來,他看著大家熏黑的臉,幹裂的嘴唇,燒焦的棉衣,捂著臉羞愧的哭了。

     羅宏聽著遠處樹林的燃燒聲,望著路旁的草叢靈機一動:如果主動點火先燒掉路邊的荒草和灌木,不就等於加寬了防火道,能阻止住山火過路嗎?於是,大家按原來的小組分頭點起火來,不停地邊燒邊撲,以控製住火勢。燒過的地方,明顯形成了一條寬寬的防火道。將近傍晚,他們不覺又走出了十幾裏路。

     行進中,突然發現前麵出現一個新的路口,有一條岔路一直伸向樹林深處。往裏望去,濃煙滾滾遮擋住視線,什麽也看不清。是路、是火?必須弄清情況。大家爭相往裏闖,羅宏喝住了大家:“誰也別動!”隻見他用一條毛巾把嘴和鼻子圍住,拖起一條樹枝衝向路口。“等一等,我和你去!”隻見小白臉從人群中竄出來,眼裏露出激動的目光,似在乞求大家的原諒和信任。羅宏回身拉起他,兩人一起衝進濃煙裏。他倆跑了很長一段路,隻見濃煙不見烈火,嗆得透不過氣時,就爬在地上用手扒個土坑喘一會兒氣。仔細觀察,發現這一帶樹林稀疏,再加上這牛車路形成一條天然的隔離屏障,因此擋住了山火的蔓延,他倆喜出望外,立即跑回去。像是走出了雪山草地的紅軍,大家立刻相擁在一起,歡呼雀躍起來。晚上,知青們分頭駐守在公路旁,警惕地監視著山林,以防死灰複燃。初冬乍寒,知青們在山火燒過的空地上點起了篝火,大家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真切地體會到“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味道。藍天上閃爍著無數晶亮的星,傳說每一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在北大荒這個無法入眠的寒夜裏,他們在默默地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顆星…… 

     經過幾晝夜奮戰,二營五十名知青被換防了。中午時分,他們走進了一個叫清溪墾區的屯子。團領導需要事先和屯子裏的老百姓做工作,知青們被暫時安排在屯子外麵的一塊菜地邊待命。大家疲憊的坐下來,不知是誰無意中從菜地裏扒出了一個蘿卜,原來這是一塊剛收獲完的蘿卜地。於是大家一窩蜂似的撲過去,用雙手扒開初冬的凍土,搜尋起“漏網”的蘿卜來。此時,每個人身體中的水分幾乎都被蒸發掉了,偶爾找到哪怕是一小塊蘿卜,都會捧在手裏,如獲至寶,好歹在棉衣上蹭幾下,便狼吞虎咽地啃起來。他們覺得是那麽解渴、那麽幸運、那麽滿足。以至那塊遠在興安嶺深處的蘿卜地,為知青們所帶來的那份意外驚喜的感覺,在後來的若幹年裏,再也沒能找到過。啃完蘿卜,大家裹在大衣裏,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再也拾不起個來。天上洋洋灑灑地飄下了大朵的雪花,漸漸將他們埋沒,五十個知青任意的躺在那塊豐腴的黑土地上,卻毫無察覺,酣然入夢,像躺在母親的身旁一樣踏實和安寧。母親似乎怕驚醒了兒子,又怕兒子著涼,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床厚厚的棉被,輕輕地,輕輕地蓋在兒子身上……

     晚上,二營五十名知青被安排到十家莊戶裏過夜。屯子裏的男人們都被派去打山火了,每家隻剩下老人、婦女和孩子。東北大炕從東到西七八米長,每家騰出一大半炕,住上六七個知青,塞不進去的就睡在地上。老人緊摟住孩子,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婦女不情願的從地窖裏掏出兩顆白菜,抄起菜刀在案板上剁一通,然後“嘩啦”推進大鐵鍋裏。水開了,再抓上兩把大鹽粒,算是招待知青們的晚餐。

     那天夜裏,知青們真的是睡的太沉了。第二天早上才聽說,夜裏山火包圍了屯子,關鍵時刻六團楊副政委調動其他營的力量,與山火展開了激烈的搏鬥。後來屯子裏的男人們也都趕回來參戰,最終保住了全屯的安全。似乎一夜之間,村民們改變了態度,轉而把知青們當成了救命恩人。清晨,知青們起床後,像解放軍小分隊開進林海雪原的夾皮溝一樣,幫老鄉家挑滿水缸、劈好燒柴、掃淨院子。羅宏的房東是六三年哈爾濱支邊青年,如今已是三個兒女的父親了。他讓出最熱的炕頭給知青住,還炒了一鍋“毛嗑”給大家吃,對待知青特別熱情,房東還讓十歲的兒子小胖帶領羅宏他們到清溪去逮魚。清溪屯兩麵環山,中間有一條二十多米寬的清溪河,淺淺的一灣碧水,潛流湧動、清澈透底,陽光下溪水泛著鱗光,溪邊一群群的小魚遊來遊去,清晰可見。小胖是個很樸實的農村孩子,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透著機靈。看來他是逮魚老手了,隻見他拿出一個“虛籠盆”在網口邊抹上麵糊,熟練地將盆子甩進水裏,把繩子留在手上。須臾,一群小魚魚貫而入。小胖掌握好時機,順手猛的幾下把盆拉上岸,哇!足有半盆魚。羅宏他們學著小胖的樣子做,不大功夫,逮了兩滿盆魚。回到屯子裏,熬了好幾鍋新鮮可口的魚湯,讓知青們著實補了補身子。

     又過了一天,團裏召集會議,楊副政委講:這次打火,大家表現很好。目前山火已基本撲滅,黑河地委通報表彰了我們。現在的任務是鞏固戰果,防止死灰複燃。聽當地人講,這裏有座“王八脖子山”,很有靈氣,我們巡視一下火場,順便去拜訪一下“王八脖子山”,看它到底靈不靈?楊副政委帶著各營的領隊乘坐卡車,盤山路而行。說也奇怪,車剛到王八脖子山頂,天上就下起了雪粒粒,忽而又變成了鵝毛大雪。這一下可把大家樂壞了,楊副政委連連說:“看來,這王八脖子山還真是靈驗呢!”

     站在山頂上遠遠望去,高高興安嶺、茫茫大森林,它像是北大荒高聳的脊梁。宇宙婉若一個遼闊無涯的大舞台,蒼穹上掛著灰色的天幕。天幕上正嫋嫋婷婷的紛飛著碩大的雪花,一團團、一片片、潔白如玉,輕柔似錦。知青們迎著飛雪,站在這崇山峻嶺之上,曾經用他們最寶貴的青春,書寫過在那個難忘的年代裏無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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餛飩侯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留言。可惜我不認識她。兵團太大了,知青太多了。好像有個網友的留言提到過類似的一個人。
doubletreeY 回複 悄悄話 Hou,

Do you know Wang, Xiao Chi? She was a very beautiful girl. But she lost her nice face during the fighting with that terrible fire @ 興安嶺, about 35 years ago. I miss her so much.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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