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六團戰友:
回首我們這大半輩子,你最難忘的是什麽?
還記得“建字106”——當年我們使用頻率極高的這個詞組嗎?它是我們走入社會的第一個地標,它是我們同遠方親人聯係的明碼。然後它就象突兀地出現那樣,悄然地消失了。但那裏有我們對已經逝去青春的所有回憶。一師六團,二龍山農場——留下我們青春、帶給我們磨難、鍛煉我們意誌、甚至左右我們人生——一個讓我們愛怨交加、苦樂相融、悲喜共生,難以忘懷的地方。
隨著思絮延伸,百感交集中你可能無語沉默,你可能淚雨滂沱,你可能一聲長歎,當然你也可以曆數那個年代的黑色幽默、苦中的樂嗬……
戰友啊!那時的我們,無論是“出身高貴”的幹部子弟,還是根紅苗壯的“紅五類”,無論是“可教育好子女”,還是“地富反壞右”血統的“黑五類”,在六團廣袤的原野上,我們全都平等地在一起“戰天鬥地”。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的汗水、淚水,我們的青春熱血,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二龍山。也就是從那一天起直到今天,無論是別後的思念,相逢的悲喜,夢中的遊蕩,還是懷舊的感慨,初開的情竇,錯失的姻緣,都與那白樺林、黑土地緊緊相連。那裏有我們如影相隨、刻骨銘心的人生體驗,那裏是我們步入人生的起點。
忘不了初到連隊,趟在泥水裏撈麥子,周圍黑地接天,陰雨綿綿;忘不了揮鋤在看不到頭兒的大豆田,時而雨雹交加,時而烈日炎炎;忘不了割麥子,割豆子、割穀子、掰苞米,在豐收的喜悅中腰酸腿疼依然頑強地衝在前;忘不了打撮子、扛麻袋、上跳板、發糧楦;忘不了和大泥、脫大坯、打塔頭,蓋房間;忘不了打石頭、拉沙子,包裹著零下40度的嚴寒;忘不了駕駛拖拉機、康拜因馳騁在田間;忘不了上山打火、草甸子打狼和雪夜突然竄起的信號彈;忘不了上山伐木、開采石頭、興修水庫;忘不了學馬列、大批判,自導自演革命樣板戲,那一樣也是我們戰鬥的第一線;更忘不了,在昏暗的油燈下學知識、學文化,因為城裏的孩子畢竟知道外麵的世界精彩無限,期待著有人生崛起的那一天……
40年前,我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時是一代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負、有熱血——“知識青年”;30年前,當我們當中大多數戰友拖著疲憊的身軀,拋灑下逝去的青春,孑然一身返回生養自己家鄉的時候,發現自己成為城市裏沒有文化、沒有知識、沒有工作、沒有住房……一個多餘的群體:除了一手記憶青春的老繭,一身城市無法施展的好莊稼活兒,幾乎所有城市生存的技能都要從頭學起。而立之年的我們不得不重又回到父母的羽翼下,甚至不得不仰仗親友的庇護。曆史注定我們是要通過曲折的奮鬥,才能改變被動命運的一代。
從大中城市到邊陲荒原,從學生到農民,時空和身份巨變帶來的反差,注定了我們命運多舛、曲折多變。中斷學業、上山下鄉、回城創業,晚婚晚育、邊工作邊讀書、改革開放我們也曾做過中堅。……當全世界都在矚目中國崛起的今天,我們已悄悄步入中年,還沒有來得及充分享受改革成果時卻又首先下崗,為改革開放再做一次苦澀的貢獻。盡管日子艱難,盡管心中愁煩,但生活不能壓垮我們,因為我們心中仍燃燒著北疆荒原上點燃的火焰!正是在那片黑土地上充滿矛盾的情感經曆,留下人生的多元體驗,才有了我們這一代人的豐富精神資源。我們在中國最底層的實踐,使我們更懂得平凡勞動者的苦酸。我們深知國運興衰與個人命運的互動,所以對得與失能夠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我們無疑是承上啟下的一代?我們有沒有資格啟下?這不僅僅在於我們做過什麽,更重要的是悟出什麽。
“知青”的曆史空前絕後。解析這一“曆史孤本”的隻有我們本人。因為,最真實的感受隻能來自親曆者。隻有深知才能感悟,隻有悟透才能超越。作為從北大荒走過來的知青,我們親手拉近了內地與邊陲的文明距離,在改革開放的年代,我們從少年起積澱的奮鬥精神,社會責任感,為中國社會的變革提供了最具建設性的活力。我們是“文革”悲劇的見證人和犧牲品,對思想解放、人性的複歸有著發自內心的渴望和深切的理解。所以,我們成為最早倡導和傳播新思想觀念的一批人。在改革開放的中期,我們的寬容與理解、奉獻與犧牲,無奈與麻木,稀釋了變革成本,促成了社會急需的基本穩定······。
如今我們都已步入中年,然而生活的軌跡無論如何變化,在一聲“戰友”的稱呼中,我們依然是當年的姐妹弟兄。無論我們現在地位多麽“卑微”、事業生活多麽無可奈何,也無論我們今天多麽成功出色,被多少光環包裹,如果我們還沒有被權力腐蝕,如果我們還沒有被銅臭淹沒,讓我們稍微駐足沉思片刻,回顧我們的大半生,就會發現,二龍山是我們共有的情感家園;共和國的“承重牆”中有了你和我,才具備了承載力;改革開放的“鋪路石”中,我們是最堅硬的那一坨!
在即將來到的2008、2009年——我們下鄉40周年之前,我們希望集六團戰友的回憶、沉思、感悟和猶在的激情,理性的思考,化做一部白紙黑字的曆史,以紀念我們六團戰友的“四十年”。我們積累了什麽?沉澱了什麽?悟出了什麽?希望戰友們拿起筆,書寫自己親曆的往事,暢敘自己真實的情感,留下自己理性的感悟,以此告訴戰友、慰籍前輩、啟迪後代。
我們需要社會的理解,我們更需要先理解自己。
我們的曆史,我們自己評說。
二00七年元月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