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我那記憶裏的中關村(5完)

(2007-01-11 08:47:02) 下一個

要說中關村,還要說一說它的幾任領導(不一定是院長,但是是主要負責人)。從第一屆開始,郭沫若任院長,實際上是張勁夫主持工作,然後是胡耀邦,方毅,周光召,盧嘉錫,到現在的路甬祥。這幾個人裏,郭沫若和後麵這三位都是海歸,都是大知識分子,海歸。而口碑最好的卻是兩位不是知識分子的領導---張勁夫和胡耀邦。(我並不是說其他幾位不好,隻是說人們懷念誰當政的時期)不信你去中關村問問老人們,人們最懷念的領導,保證是這二位。這可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現象。誰說外行不能領導內行,誰說工農幹部不能領導知識分子,我看問題不在這些,在於誰尊重知識分子,誰把知識分子當回事。當然這個問題不是我在這裏能討論的。

 記得母親的一個同事講起過,當年張勁夫作為副院長,曾親自帶著人在中關村檢查衛生,發現問題就立即解決。他還隨隨便便的就走進了母親那個同事的家裏,坐在他家的床上,隨和的和他們聊天,說要是中關村的每家每戶都像你們家這麽幹淨就好了。現在能身居高位,卻又能這麽細致地做工作的人,恐怕不是很多了。

 那時的張勁夫也才不過四十幾歲,卻能把一個中關村搞得那麽有聲有色,能吸引那麽多知識分子,包括許許多多海歸,不顧國內生活條件比國外差,全身心的投入到祖國建設中去,實在是應了“士為知己者用”那句話。

 還有一件令中關村的孩子們難忘的事情。60年代初,中國乒乓球隊在世界比賽中不斷取得好成績,莊則棟,李富榮,徐寅生,張燮林的名字家喻戶曉。為了讓小孩們有地方打球,院裏在每個樓前麵都砌了個水泥的乒乓球台子,小孩兒們一放學,就聚在球台前打乒乓球。事情雖小,卻讓人難以忘懷。時至今日,球台恐怕已不複存在,但在那一茬孩子的心裏,大概都還記著。

 張勁夫之後,經曆文革初期幾年暴風驟雨般的動蕩之後,70年代初,胡耀邦主持科學院的工作。為了能改善知識分子的待遇,他搞了個人們稱為“五子登科”項目,就是為中關村的知識分子解決五個具體的生活問題。

房子,從50年代末,中關村就沒再蓋過新住房,人們的居住條件越來越差,像景潤那樣身居六平方米鬥室的人大有人在。要按人均住房麵積算,景潤一個人還算寬敞的呢。雖然胡耀邦蓋的幾座樓是杯水車薪,可在那時已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爐子,說白了就是他給大家弄來了煤氣罐,那時大家還在用蜂窩煤,每個月要自己往樓上搬幾百塊蜂窩煤。煤氣罐終於讓人們告別了蜂窩煤的時代。

孩子,中關村人口越來越多,幼兒園卻一直隻有一個,我上幼兒園時就是那個,等我都下鄉了,還是那一個。於是在23樓旁邊,蓋了一個漂亮的第二幼兒園。

妻子,就是解決夫妻兩地分居問題。文革中許多家庭分居兩地,三地。一紙北京戶口如千金難求。胡耀邦還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解決了一些兩地分居的問題,但鞭長不及馬腹,還是有不少人家未能解決。我們一家分居三地,直到77年才得以團聚。

票子,就是漲工資。這實際上是人們一廂情願的想法。那時漲工資哪能一個單位自己漲,胡耀邦也就是在權限許可的範圍內,搞了點補貼而已。

但就這些,已經讓中關村的老九們(文革中對知識分子的稱呼)感激不盡了。老九們雖然可以耐得住一時的清貧,卻也不能長期不食人間煙火。胡耀邦實在是為中關村的人們切切實實的辦了實事。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批判右傾翻案風,胡耀邦又黯然離去。

多少年後,中關村的人們憶及走過的曆程,打心眼裏懷念為他們做了好事的人。這就如那歌裏唱的,“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中關村是知識分子最集中的地方。有人說,站在82樓的副食店樓上往下扔磚頭,被砸中的,十個人裏有八個是研究員或副研究員。此話不無道理。常常走在中關村大街上,冷不防看著對麵過來一個人,留著寸頭,鼻子上架著一付眼鏡,目光直視,若有所思,待走到近前一看,喲,這不是景潤嗎?要不就是排隊買菜,看見前麵一個人正和別人說話,看著像在哪裏見過,再一細想,嗨,這不是楊樂嗎?有一次,在福利樓吃飯,旁邊就坐著錢三強,何澤慧夫婦一家,想著身邊就坐著中國的核彈之父,你說這頓飯吃得是什麽滋味?

文革結束後,科學院把在中關村南麵靠近北大附中的那個屠宰場買了下來,在上麵蓋了幾座漂亮的高樓,號稱正研(究員)樓。馬路對麵,還有幾座副研樓。一大批知名科學家都搬了進去。這時,中關村知識分子的住房問題才算真的得到了一些解決。

住在中關村,可以得到許多學習上的便利,你可以感覺到占了許多得天獨厚的資源。身邊的那些老九們,對生活比較馬虎,對做學問和教育孩子,卻並不馬虎。常常是他們無意的一句話,就讓你受益匪淺,終身不忘。

高考前夕,有一次我在一個朋友家複習物理,他老爸看見了,就隨便問了一句“質量是什麽”?我們當時也是懵懵懂懂,一個說是重量,一個說是含物質的多少。他老爸告訴我們,應該說質量是物體慣性的表示。等到後來考物理時,這個問題就赫然印在考卷上。考過之後看到標準答案,就是他老爸說的。這幾分簡直就跟白送我一樣。心裏真是佩服的不得了。

父親的那個大學同學,有一次到我家來,看見我在複習數學,隨手就寫出一道比較難的三角函數證明體讓我去做,我可是真佩服他的記性。那麽長的一串,居然一點不錯。前些日子在電視上看到他和別人辯論偽科學,仍是當年那幅樣子。他的觀點人們見仁見智,但他思考的敏銳和邏輯的清楚,確是給我很深的印象,說話往往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那時他問我想報什麽專業,我說想學工科,文科是非太多,畢業後又不好找出路。他說,你可不要重理輕文呀。比如這經濟學,我們大學裏現在隻教政治經濟學,而國外的經濟學,管理學都已經到了定量分析,可以預測的程度了。想到十多年後的MBA火爆,經濟,管理專業成為熱門,而數理化卻相對變冷,不能不說他有一些先見之明。

中關村的老九們愛說,我們一沒錢,二沒權,隻能在給孩子們講數理化上下點功夫。有一陣子為了高考,給中關村的子弟辦補習班,可來勁著呢。數學所辦數學補習班,物理所辦物理班,化學所辦化學班,一個個都不遺餘力。這當中屬數學所講的最好。能把枯燥的數學講的讓人不煩,沒兩下子還真不行。你聽著他們講課的架勢,就如同聶衛平,馬曉春講圍棋複盤那樣子差不多。數學所的那些人當年一個個可都是全國高考的數學尖子,講高中數學是小菜一碟。講完例題後常常意猶未盡,問下麵的學生,你們誰有不會的題,盡管拿上來。他們都是當堂解答,從不打磕喯。

後來,科學院團委還委托數學所出題,舉辦了一次科學院青年工人數學競賽。記得有一道題出的十分刁鑽。給了一道二次曲線方程,讓你畫出它的圖形。一般的二次曲線無非是圓,橢圓,拋物線或雙曲線。而這道題的答案卻是一個極端情況,是一個點。結果隻有物理所的一個青工作對了。發獎那天,是在友誼賓館的科學會堂,還請來了華羅庚。參賽的人每人發了一本華羅庚簽名的數學手冊,就是那種64開本綠封麵的。相信每個人都會覺得那本數學手冊編的十分好用。

每每想到這些,我都會聯想到杜甫的詩句,“好雨知時節,. 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 潤物細無聲。”正是這些人對我潛移默化的影響,才使我在經曆文革之後,仍能擠上大學的末班車。

到了80年代中期,市場經濟的大潮也衝向了中關村。記得是物理所的一個研究員,陳春先,率先在黃莊郵局旁邊買下了一家飯館,開了知識分子辦公司的先河。他的名字倒是應了“春江水暖鴨先知”之說。那時,許多人尚不知公司為何物。聲學所辦了一家“科理高技術公司”,應該念做科理--高技術公司,許多人為了順口。都念做了科理高技術公司。

再到後來,有了電子一條街,人們戲稱為騙子一條街。馬路兩側,皮包公司林立。走在路上常常冷不丁的被路邊賣毛片的鄉下婦女攔住。如今,雖然難免偶爾還會碰上,但已經比以前少多了,公司也越來越正規了。

出國以後,每次回去,都可以感受到中關村的變化,中關村的變化,實際上就映射著我們國家的變化。

就如同任何一件事都會有它從不成熟到成熟的過程一樣,在經曆了二十多年的發展之後,中關村終於開始向成熟邁進了。如今,海龍大廈,中關村圖書城等諸多大樓早已取代了當年的建築。一個個有自己產品的公司也應運而生。四通,聯想, 紫光這些公司雖然還比不上美國的IBM,CISCO,  Apple, 但我相信它們早晚也會躋身於世界級的公司之林的。

中關村的明天會是非常美好的。我衷心地祝福中關村的人們。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2)
評論
糍飯團 回複 悄悄話 要是小時候把中關村都拍下來就好了,現在的中關村已經麵目全非了...
金色的麥田 回複 悄悄話 我家有個和您一樣癡迷中關村的人。
楊子 回複 悄悄話 《數學手冊》,64開本,綠封麵的。是十分好用。
那時候幾乎每個公式都會背出來。現在是一個也記不住了。
看人世間 回複 悄悄話 作者真是文武全才啊!讀罷全文,敬仰敬仰!
kenyan92697 回複 悄悄話 印象比較深的是海澱鎮和中關村雖然連著,因為332路的原因,總覺得更象兩個村子。不過現在整個大區都叫中關村了!幾年前都不認識中關村了。
中關村人 回複 悄悄話 “中關村人”已開,我朋友已開“中關村曆史1”我們能否link 你的中關村大作?
小爐匠 回複 悄悄話 餛飩侯, 現在才有時間把中關村幾篇讀完了,真好.幾個小時侯的歌也把我帶回童年歲月.
中關村人 回複 悄悄話 讀了"我那記憶裏的中關村",鉤起我的回憶.我是1953年搬進中關村的.在中關村住了近三十年. 五十三年後的去年我回到故地,不勝感慨.我打算也寫點中關村的人和事.願與你共享.
餛飩侯 回複 悄悄話 不是那個倚老賣老的。那個倚老賣老的邏輯不是很清楚。我說的那個人是在前一次,他本人沒來,隻放了一段他的錄像。
aol 回複 悄悄話 是不是鳳凰衛視“一虎一席談”那個辯論偽科學節目?是不是那個講倚老賣老的老先生?
壹枝 回複 悄悄話 餛飩好文,一氣讀完!!

我見到的中關村已經和你筆下的很不同了,也是一段不可磨滅的印記。謝謝分享!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