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兒子的朋友告別

此文曾於2005年4月以另一個ID發表於文學城

兒子的好朋友 J 的葬禮於星期一上午早上十點鍾在離家不遠的一家殯儀館舉行。來美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參加葬禮，而這第一次，不是一個老人，卻是一個不到十九歲的孩子。兒子因為遠在外州上學，不能前來。我和太太代表兒子前往。其實，即使兒子在加州能親自參加，我們也是要去的。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表達對一個好孩子早逝惋惜的方式。J的同學和親友們從伯克利，從加州理工學院，從別的州專程趕來，一共有近三百人前來參加。小小的殯儀館擠得滿滿的。人們發自內心的前來向這個英年早逝的好孩子做最後的告別。J 的照片，立在靈堂的前麵，就是那張每個高中生畢業時都要照的照片。穿著燕尾服，打著領結。眼裏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它實在是不應該放在這個地方。而J的遺體，此時靜靜的躺在靈堂前的棺木裏。

J 的哥哥，好朋友，老師，橄欖球教練，醫院的護士，都講了話。每個人開始都想講一些輕鬆的事情，緩解靈堂裏的氣氛和不時傳來的抽泣聲。可每個人講著講著，都不由自主地哽咽住了。聽著這些，人們就可以明白，是什麽讓這麽多人來對這個默默無聞的孩子做最後的告別。我們也知道了許多還不知道的事情。

比J大四歲的哥哥講道，J是在一次捐血活動中被發現有白血病的。盡管移植了哥哥的骨髓，病情仍未見好轉。其實在三個星期前的那場捐贈骨髓活動之前，J就已經知道骨髓移植對他是沒有用的了。他發起這項活動，完全是為了喚起人們對白血病和捐贈骨髓的認識，隻是報社記者沒搞清楚，以為還是為J 捐贈骨髓呢。令人欣慰的是通過這次捐贈活動，已經有一百四十多人登記願意為他人捐贈骨髓了。哥哥深情地對弟弟說，J，現在你再也不用惦記打針，吃藥和骨髓移植了，你再也不用考慮白血病Leukemia了。安靜的休息吧，Take care.

J 的西班牙語老師回憶J 在班上為她擔任TA的情景。J 是那樣的助人為樂，老師問他，你為什麽要幫助我，J的回答是，因為我是女權主義者。老師對著她學生的遺體說，你是我的學生，朋友，也是我的老師（You are my student, friend and also my teacher）。

J 的橄欖球教練，一個六尺多高的美國壯漢，幾次幾乎失聲慟哭，講不下去。從他身上，你可以體會到什麽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他讀了一封J 生前寫給他的 email. 其中的一句，印在了人們手中的J的照片下麵。“Life is like wrestling a bear…,You don’t stop because you are tired. You only stop when the bear is tired.”

斯坦福醫院的護士講述了J在醫院裏一年來治病的情況。讓我轉述幾句她的原話吧：J 帶給了我們勇敢，聰慧，自尊，最重要的是----愛。(J brought us brave, wise, dignity, and the most important----- love). 生命的價值，不在於它的長短，而在於它給人們帶來了什麽。在J 去世的前的三個星期，有一天，他對我們說，等他病好以後，他要把他在UCLA的EE專業換一下，我們問他換成什麽，他的回答是，護理。許多人聽到這些，都不禁掩麵而泣。

隨著“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的歌聲，放映了J生前的照片。相信每家的相冊裏，都會有類似的照片。繈褓中的，牙牙學語的，穿著輪鞋的，坐在爸爸肩膀上的，打籃球的，和同學一起Party 的，全家旅行中的，。。。還有就是，醫院中的，躺在病床上的，為防止感染，戴著特殊口罩的。但每一張照片中的J，都是麵帶笑容的J。眾多照片中，我還看到了兒子和其他與J 要好的同學。當人們從照片上看到剛剛出生的J，躺在媽媽身邊，和所有的初生嬰兒一樣，眼睛還沒有睜開，而媽媽欣慰地看著自己身旁剛剛誕生的兒子時，無不為之動容。嗚呼，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逝者已矣,是為不幸;生者如斯,情何以勘? 唯盼人們對J的懷念與追思，能多少撫平一些J的父母心頭的創傷。
之後，人們排隊走到J 的靈柩之前，向他作最後的告別。J 安詳的躺在靈柩內，頭發因為治療的緣故，已經全落光了，而嘴邊似乎還掛著一絲微笑。我向他招招手，心裏說，我代兒子為你送行來了，一路走好。

靈柩由J生前要好的幾個同學抬上靈車，幾十輛汽車，閃著車頭大燈，尾隨靈車，駛向山麓下的天堂門墓地。

我的耳邊再一次響起牧師的祈禱,“Surely goodness and mercy shall follow me all the days of my life: and I will dwell in the house of the Lord for ever.”

我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J 那憨厚燦爛的笑容。

我的心中再一次湧起J的話，“Life is like wrestling a bear…,You don’t stop because you are tired. You only stop when the bear is tired.”

J，安息吧。

2006年4月18日午夜於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