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了一些文革的事情,似乎都是可笑的。還有一些才是可怕的呢。 聽說過抄家嗎?見過抄家嗎?電視劇裏見過抄和珅的家吧?其他的大概就沒見過了吧? 文革期間,抄家可是比比皆是,司空見慣。現在說來讓你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首先,任何紅衛兵都可以不經任何人批準就抄家。紅衛兵抄起家來爭先恐後,生怕失去了抄別人家的機會。抄家的對象,首當其衝的是所謂“地富反壞右”,然後是反動學術權威,繼而發展到對立麵的人家裏。登峰造極的時候,隻要路上有個人對著一隊紅衛兵說一聲,誰誰誰家是地主,是資本家,紅衛兵就可以到這家破門而入,進行抄家。一開始,抄的時候,根據被抄的對象,重點有所不同。比如,地主,重點看有沒有變天賬,地契;資本家,錢,金條,票據,賬目,與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有關的物品;曆史反革命,和反動人物的舊照片,來往書信;特務嫌疑,電台,密碼(他們倒成了鳩山拷打李玉和了)。到後來,還管你什麽重點不重點,簡直就是得著什麽抄什麽,整個兒就是砸明火。那抄起來,真是抄個底兒掉。上至天花板上麵,下至地板下麵。有院子的,恨不得挖地三尺(這也不是地道戰裏湯司令的專利)。說是跟鬼子進了莊一樣,一點也不為過。書箱書櫃,衣箱衣櫃,無一幸免。說翻箱倒櫃那是太文明了。書一頁一頁翻過,怕裏麵夾著東西(沒準就有變天賬,密電碼, 弄好了還有存折)。衣服兜全翻過來,有裏子的,撕開。沙發的布麵全給你剪開,看看裏麵會不回藏什麽東西。馬桶水箱也要掀開看看。光查,那不算徹底,把東西趁機拿走,那才叫徹底呢。要不怎麽叫抄呢?這一下,字畫古玩,相冊書信,衣物鞋帽,統統搬上卡車拉走。碰上好一點的假模假式的給你一張清單,碰上惡的,想要清單,那不是找死嗎? 還有那抄不走的,幹脆就砸爛,或付之一炬。 抄家時大部分時候都是那家裏窮的抄那家裏富的,這些人報複心極強,看到所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東西以及一些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心裏也極易引起不平衡。頗有毛主席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裏描述的那些高喊“我們也要殺豬出穀“的痞子一樣,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對待小尼姑,”和尚動得,我就動不得嗎?“一樣。因此極具破壞力。拿的走的就拿,拿不走的就砸。這中間,中飽私囊的不在少數。就像清宮戲裏抄和珅家的那些清兵一樣,順手牽羊,一邊抄,一邊往自己兜裏裝。 以至難怪葉劍英在一篇文章中都講到過,毛主席在接見紅衛兵後,天安門廣場上竟遺留下許多金條。那是一些紅衛兵抄家時據為己有,裝進口袋,在歡呼雀躍見到毛主席時,從口袋裏掉出來的。 光抄光拿還不說,還打人。被抄的人家稍有出言不遜,馬上就會招來毒打。所以,被抄的人家隻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家慘遭浩劫。周圍的人也沒有敢說話的。誰要問一句,你們根據什麽抄家,經過誰的許可,馬上就會被視為與被抄的人家是一丘之貉。弄不好,連你們家也一塊兒抄了。革命小將的革命行動,還需要誰的許可嗎? 北京地質學院的紅衛兵曾辦過一個抄家展覽。裏麵主要展覽的是一些反動學術權威的抄家物品。主要就是所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生活用品,高跟鞋,旗袍,婚紗照,舊時的照片。那些所謂反動學術權威,哪個不是留歐留美的,誰家沒有這些東西,和貧下中農,市井平民相比,當然是此時不抄,更待何時了。我卻看不出什麽政治上的意義。 那時少不更事,也跟著看熱鬧似的看過幾次抄家。一次似乎是個資本家,住在一個四合院裏。據說有人說了一句他解放前曾開過妓院,於是惹來殺身之禍。那天路過那裏,隻見院子門口擠滿了人。戴著袖章的紅衛兵進進出出。下意識的覺得是在抄家。擠進院在裏,隻見院子裏站著一個老頭,旁邊幾個紅衛兵手持武裝帶,怒喝,說,說。旁邊一個中年婦女對著一個看上去像街道根部模樣的人哀求,你快讓他們別打了。其情慘不忍睹。據說那老頭沒幾天就死了。 另一次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也是看見紅衛兵在門前圍了一大堆。待我擠進屋裏時,隻見老先生麵無表情的躺在床上,好像身邊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他還能做什麽呢)。屋裏此時已空空如也,東西已全部搬走,隻剩下床和一些家俱了。幾個紅衛兵還心有不甘地在地板上這兒跺跺,那兒跺跺,大概是希望能聽到哪裏的回聲有所不同,沒準能挖出什麽東西來。後進來的有一個年級較小的紅衛兵,還指著櫃子上的一個列寧石膏像,說,這個佛像為什麽不砸了?一個年紀略大的對他說,你找打呢,這是列寧像。當時我就想,怎麽這種水平的人也配當紅衛兵。現在看來,這種水平的人也就配當紅衛兵。 哪想到,應了紅樓夢裏說的,正歎他人命不長,誰知自己歸來喪。 我這剛看熱鬧看了沒兩家,就輪到我家了。有一天,正在外麵玩,眼瞧著老爸單位裏的幾個人押著老爸往家裏走來。老爸麵色凝重,步履足幔跚。跟著他們進了家,那幾個人就宣布要對我們家進行清查。老爸不願讓兒子們看見這付慘狀,就讓我們出去呆著。我猛然想起,前幾天一個親戚從外地來,給了我幾個他在外地武鬥時撿的子彈殼,還在我抽屜裏,這玩意兒要是叫人看見,恐怕也是有口難辯,於是趕緊假裝拿個什麽自己的東西,把那幾個彈殼拿出來,跑到外麵扔進樹叢。幾個小時後回到家裏,抄家已接近尾聲。所幸我家住在二樓,腳下是水泥地麵,不用懷疑埋著東西,樓上還有人家住,也不用查天花板。 我們家本來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連家具都是公家配給的。剩下就是一些書籍,照片,這些人基本上都拿走了。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個人,從每一個空白筆記本上都撕下一頁。大概是為了以後去審問老爸,這些筆記本上的東西都哪去了。另外還拿走了一架膠片式的幻燈機,是老爸以前為了看一些膠片文獻用的。我必須承認,這次抄家是最文明的了。第一,來的人都是老爸一個單位的人,而且基本上都是知識分子,平時老爸對他們也沒什麽太大的過節。頂多就是辦事死板一些罷了,第二,也沒打人,第三,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叔叔阿姨的叫著,對我們也沒什麽大刁難。但就這樣,也弄得我幾年抬不起頭來,成了個“可教育好的子女“。 事後百思不得其解,真TMD邪了門了。老爸解放前就參加革命,北京解放前夕因在學校裏參加學生運動上了國民黨的黑名單,跑到解放區,解放後又繼續上完大學,可算是又紅又專了,怎麽還落了個被抄家?這讓我不得不對所有的事情都開始產生了懷疑。然後就是讓老爸寫無窮無盡的交代,從爺爺幹什麽寫起,一直寫到自己,真是苦了老頭了。平時連誰家的孩子是誰都搞不清,二十多年前的事從何記起,況且也不知道人家要什麽。審了一段,審不出結果,於是就把老爸送到一個建築隊勞動,但每天仍可回家。那時,誰不勞改呀,不送到外地就阿彌陀佛了。而老爸則本性難移,不管幹什麽還是那樣認認真真。鉗工,打井,架高壓線,全都幹過,雖然技術未必一流,可力氣絕不少賣。有一天居然興高采烈的回來說,今天,一個老工人師傅看我幹活努力,對我說,你一定是共產黨員吧。使得全家都忍俊不禁。 文革結束後,問老爸,到底是怎麽回事。其中主要一個原因,是審查另一個人時,那人說了一句,老爸好像也加入過某個組織,於是乎,我們家也就有了被抄的經曆。 再問老爸,那些抄咱們家的人呢? 老爸告訴我,其中一個,就是那位撕筆記本的,文革後對老爸說了對不起,文革中對你做了過火的事。老爸還能說什麽? 揮揮手說聲算了就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