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79)

jiangshui888 (2025-12-18 15:21:40) 評論 (0)
我的文革(79

(二十八)造反了!

二十一日上午,血防站小青年許震彪、葉青茂、周令全,還有在十月份被辭退的臨時工許運靈,以及宣教室所屬宣傳隊的兩個小姑娘朱敏洙、周錦囡等共六個青年貼出了一張大字報,責令張宜必須向全站員工檢討執行資反路線的罪行和過去曆年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錯誤,尤其必須執行中央關於檔案材料文件精神,銷毀一切整群眾的黑材料,不準複製,不準轉移,徹底為運動初期受到衝擊的群眾平反。我看了這張大字報以後完全同意他們的觀點和要求。幾個月來,我一直為楊桃源的事情深深苦惱。中央文件《補充規定》下來後我一度十分高興,以為願望終於成真。但想不到黨支部竟然拖了這麽長時間仍拒不執行中央指示,還在耍花招,是可忍孰不可忍?現在有人在前麵勇敢地闖路,我若仍無所表示,我也太對不起自己的良知了。盡管我也顧慮重重,但當考驗來臨,就如我當初寫楊桃源大字報一樣,我又一次下了決心,是福是禍都要跟著闖一闖。於是我找來一支毛筆,也在大字報上簽了我的名字,表示我完全同意他們的觀點,與他們采取統一陣線。我知道這是小卒過河,跨出了楚河漢界這一步,就再無回頭可能了。但我別無選擇,深知自己欠下的債,就得自己來還;即使還不了,也要讓大家明白我有還債的決心。

簽名以後,我立即去找許震彪,表明了我想與他們共同戰鬥的心意。在當時,盡管造反思潮已開始逐漸成為社會潮流,但紅色恐怖仍籠罩整個社會上空,真正落實到行動,人們的顧慮還是非常大的。五七年引蛇出洞的悲慘教訓對人們至今具有巨大的威懾力。我考慮到這六個青年的家庭出身都是工農或城市貧民,唯獨我是資產階級而且有海外關係。我加入他們的陣營很可能會在政治上拖累他們,讓他們更容易被人攻擊,因此我一度擔心會被他們拒絕。但讓我感動的是許震彪絲毫沒有流露出嫌棄我的神情。他非但接納了我,還告訴我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打算。他們準備在二十四日召開張宜檢查大會。為了肅清張宜的流毒,在張宜作檢查時,他們還準備邀請各公社衛生院和血防組也派代表來參加。我看出來,在這幾個人中間起領頭作用的是許震彪,其次起骨幹作用的是許運靈和葉青茂。許震彪在四清時我為修理理發剪一事找他幫過忙,他特地跑到工廠去將理發剪修好,讓我認識到他做事踏實,待人和善、誠懇的一麵,因此早就很信任他。在我加入他們的行動以後,我將起草、刻印會議通知等這些文字上的事務工作都主動地承擔了起來。

作為黨支部的反應,是有人迅速在血防站大門兩邊貼出了隻準左派革命,不準右派翻天的大門聯。很顯然,他們是將我們的行動看成了右派翻天。但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鬥爭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這種威脅已經嚇不住我們了。

二十一日下午,許震彪、葉青茂、周令全三人將這個決定通知了張宜,責令他做好檢查準備。開始,我們擔心張宜會拒絕在會上作檢查。不料他沒有拒絕。我們正在暗暗高興,想不到節外生枝的事情接踵而來。首先是會議場地,張宜不同意放在血防站內開。說有部分群眾不同意;假如他同意了我們的要求,他就成了挑動群眾鬥群眾。這雖然是無理的托詞,而且是明目張膽的挑動群眾鬥群眾,但我們也擔心若放在血防站內開,隻有食堂這一塊地,一則地方太小恐怕容不下這麽多人,二則後麵就是食堂,人來人往多,如果有人來搗亂,我們難以控製場麵,會議就開不好。因此許震彪不和他爭執,準備自己到外麵去聯係找場地。

在我們將會議邀請書刻印好了準備下發時,許震彪為求鄭重起見,要求張宜能同意在邀請書上代蓋一個公章。許震彪向張宜反複說明代蓋公章並不表示這個會是血防站召開的,而僅是表示我們開這個會是認真的、鄭重的。因為現在私自刻印傳單的很多,這個邀請書如果沒有一個有公信力的東西來作證,人們不知道真假,就會影響出席率。但張宜斷然拒絕,說這是你們部分群眾召開的會議,代蓋公章不合適。我們與之交涉再三,他又改口說另有部分群眾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們不同意蓋公章,黨支部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親一派疏一派。為了此事又鬧到王宗明副縣長那裏。開始王宗明也說代蓋公章不妥當,許震彪他們與之唇槍舌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王宗明才勉強同意。但回到單位張宜仍不肯蓋公章。結果再鬧到縣委。又是經過一番唇槍舌戰,最後縣委領導點頭,張宜才不得不在邀請書上蓋了公章。因為這個勝利,我們一鼓作氣還封掉了懷疑藏有整群眾黑材料的支部辦公室。

二十二日一早,我們將會議邀請書寄出。因怕有人收到邀請書時間已晚,趕不上二十四日的會議,又逐個公社打電話通知。二十三日下午,當我們正在為明天的會議作最後的準備時,八月份學習十六條時成立的、但從來也沒有活動過的站文革領導小組成員連燊德和王芝榮,突然跑來對我們說:根據十六條規定,文革領導小組是文化大革命的權力機構。所以明天批判張宜的大會應該由文革領導小組主持才合法。這是要來奪取我們對大會的主導權。麵對這兩個黨支部派來的小醜,我們很幹脆的回答他們:當初這個文革領導小組完全是黨支部一手包辦的。這個小組成立後從來也沒有為文革做過一點事情。現在你們跑出來想要奪取會議的主導權,那是癡心妄想。我們根本就不承認你們這個所謂的領導小組!他們看我們不吃這一套,又提出明天的會議是否隻讓張儀檢查,不搞揭發批判?我們也不答應。他們見什麽目的也沒有達到,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張宜還不死心。他又使了一招,跑來對我們說:現在也有一批群眾提出要批判我,時間也定在明天上午八點。我也不能拒絕他們的要求。要不就成了親一派、疏一派,又是挑動群眾鬥群眾。所以這件事我也為難。你們看怎麽辦好?我看你們大方向是一致的,既然都是要批判我,是否可以聯合起來開這個會?我們回答他: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開這個會我們早就通知了你,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工作。現在另有一批群眾提出也要開批判會,這我們不反對;但我們不同意與他們一起開。因為我們與他們在許多問題上的觀點是不一致的。如果他們真的是要批判你,盡可另外安排時間。不然,那就是刻意的搗蛋。在此我們要再一次警告你:你不要再耍花招,挑動群眾鬥群眾,不要在資反路線上滑的太遠!如果你仍不肯覺悟過來,繼續抵抗文化大革命,總有一天你會受到革命群眾的徹底清算!

在這過程中我們一直是理直氣壯地與張宜作鬥爭。我們也知道有很多群眾站在我們背後,與我們的觀點是一致的。但直至二十三日晚上,血防站八、九十個員工中還沒有一個人敢於公開表示支持我們。那天晚上,除了朱敏洙、周錦囡,其餘我們五個人都一夜未睡,反複設想明天可能發生的事情,仔細檢查明天會議的準備工作還有哪些可能的漏洞需要補上。夜深人靜,食堂宿舍樓中的人都睡了,唯獨樓下我們那間臨時辟作聚會地點的房間,不時發出吱呀吱呀的開門關門聲。十二月底的午夜,寒氣逼人。這寒氣既有來自然界的寒氣,也有來自黨支部,乃至縣委、市委,層層黨組織的紅色恐怖。我們五個人都清楚這是在造共產黨的反,一步之差,就將是萬劫不複!這種肅殺的氣氛讓我們個個緊張、嚴肅、精神亢奮,準備迎戰明天即將到來的戰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當時我的心情就有類似的味道。

二十四日上午八時,會議如期召開。為什麽開會時間定得那麽早?這可能是現在過慣早九晚五的人要奇怪的,所以這裏附帶說明一下。因為那時候一般機關、單位的作息時間都是早上七點就上班,至十一點下班;下午一點上班至五點下班。中午有二個小時休息,為的是方便大家回家煮飯、吃飯。習慣如此。會場借在聚星街上一家茶館。此時茶館的早茶時段剛結束,茶館的幾個職工十分幫忙,他們立刻將茶館內的桌子都搬到門口的路邊壘起來,又弄了許多長凳排在店堂裏。最裏邊原來有一個供說書的高台和一張表演說書桌子。此時桌子上安放了一套擴音設備。高台上方還拉了一幅橫幅,上書:徹底批判張宜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大會。這個會場是誰去聯係借來的,又是誰布置的,我一概不清楚。但看到這一些,我暗暗佩服許震彪等人的神通廣大,明白另有許多人在默默支持我們。得道多助,我們並不孤單。

那天的會議各公社衛生院和血防組來的代表不少,反而本單位的群眾來得不多。什麽原因,我想不外乎害怕兩字。怕來參加了批判會會被當權派當成我們的支持者。聚星街是縣城主要的商業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有的路人看到這裏在開批判會,好奇之下進來聽聽的也不少,以至後來會場內坐滿了,門口還站了不少人。在血防站的來人中有好幾個是一貫反對我們的人。我們擔心他們是來搗亂的。果然,當許運靈宣布大會開始,許震彪作主要發言,剛講了幾句話,一個叫陳中全的青年就從會場中跑上台來搶話筒。許運靈立即將他攔住。陳中全搶不到話筒就高聲大叫,說這個會是非法的,張宜是革命的好幹部,批判張宜是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實行階級報複。此時,台下另有潘陽民、張勇光等幾個人也起身走向講台,也想上台搗亂。會場的秩序頓時亂了。我正擔心許震彪和許運靈他們兩個人應付不了這幾個人,想不到聽眾抗議了。好幾個聽眾站起身來高聲喝令他們滾下去!我一看,其中有幾個是公社血防組的人。他們原來都是農民,身體強壯,成分又好,正是那幾個搗亂者的克星。此時嗬斥聲此起彼伏,聲勢之壯讓這幾個小醜為之一驚。他們不敢犯眾怒,隻得尷尬地走下台來,複又灰溜溜地退出了會場。說起這個陳中全,他的父親就在隔壁裝卸隊當搬運工,但他嫌父親的職業丟他的臉,從不在公眾麵前認他;平時穿著講究時髦,四清時被站裏有些人指為修正主義苗子。驅除了這幾個搗亂分子後,會場內的氣氛就顯得平穩了。許震彪和許運靈兩人輪流發言,係統地揭發了張宜在血防站執行資反路線的罪行。他們回顧了血防站開展文化大革命的過程,列舉了張宜執行資反路線的事實,特別是揭發、批判了張宜在中央關於檔案材料的文件下達後仍拒不執行中央文件精神,繼續壓製群眾批判資反路線的種種惡劣行徑。過程中張宜被問到一些問題,當張宜的答複有推諉、抵賴之嫌時,台下的聽眾就自發的起哄,斥責他不老實!這種現象我認為一是公道自在人心,二是反映了當時群眾造反的確已漸成風氣。會議進行了二個小時,在十時左右勝利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