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點恐怕各方都不得不承認——如果他在美國不受歡迎,他就不可能在選舉中以明顯優勢卷土重來。至少在美國社會中,有相當數量的選民,真心認可他、需要他、投票給他。這是理解川普的第一把鑰匙。
川普最鮮明的氣質,並不在於意識形態,而在於性格。他不按套路出牌,我行我素,一貫如此。對他而言,權力不是階梯,金錢也不是目標——這兩樣東西,他在入主白宮之前就已經擁有。正因如此,他表現出一種少見的政治狀態:不太在乎評價,不太怕得罪人,也不太顧及政治傳統。
這正是所謂的“無欲則剛”。傳統政客小心翼翼,言辭精確,動作謹慎,因為他們害怕失去選票、失去位置、失去政治前途。而川普恰恰相反,步入老年的他,政治生涯本身就是“人生加時賽”,輸贏之外,他更在乎的是“留下些什麽”。這種心態,使他敢於硬碰硬,也使他顯得格外強勢,咄咄逼人。這份“剛”,在支持者眼中是魄力;在反對者眼中,則是魯莽。
川普的政治邏輯,並不複雜,極其“樸素”。他不熱衷宏大敘事,也不迷戀價值宣言,更少談抽象理念。他反複強調的隻有幾個詞:交易、成本、收益、美國優先。
在他看來,國際關係不是道德法庭,而是談判桌;盟友不是天然盟友,而是“劃不劃算的合作對象”;戰爭不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而是“花了多少錢、死了多少人、能不能盡快止損”。這種思路,在學院派眼中顯得粗糙,在外交官眼中顯得不體麵,但在一部分普通選民那裏,卻異常直觀、好懂、痛快。
這也是他強調“常識”的原因。他說話不修辭、不掩飾,口無遮攔,一句話就把複雜問題“砍”成一句大白話。支持他的人覺得他“說出了大家心裏想說卻不敢說的”;反對他的人則認為他“把複雜問題簡單化,而且是危險地簡化”。

對川普的最大爭議,集中在他的外交政策上。他不太在乎俄羅斯是否“侵略”,更在乎戰爭能不能停;他對中國,一邊打壓,一邊合作,既不堅持意識形態一致性,也不在乎價值立場的連貫性;他質疑傳統盟友的防務承諾,要求“多出錢”,否則“不值得保護”。
從價值政治的角度看,這種做法冷酷、功利,不講道義;從現實政治的角度看,它確實揭穿了很多長期被粉飾的國際關係本質——國家之間,本來就不是慈善組織。但問題不在於川普是否“太現實”,而在於他是否過於單線條。國際秩序除了算賬,還有信用;除了交易,還有規則。川普重前者、輕後者,這在短期內可能有效,在長期卻可能侵蝕美國自身的製度信譽。
必須指出的一點是:川普之所以能在世界舞台上“指手畫腳”,並不是因為他個人多麽高明,而是因為他站在一個極其強大的國家之上。美國的軍事、經濟、金融、科技和文化優勢,是美國總統的“放大器”。
換言之,川普的性格,在美國是“強硬”;若在一個製度脆弱、權力不受約束的國家,很可能就會滑向赤裸裸的個人專斷。正是美國的製度——國會、法院、媒體、州權——在一定程度上為他的衝動裝上了“護欄”。
這也是一個容易被忽視卻極其重要的事實:川普的危險性,並非來自他想做什麽,而在於有沒有力量製衡他。川普並非典型的獨裁者,他也無法成為真正的獨裁者。但從性格上看,他確實不是一個尊重程序、崇尚規則的人。他更信直覺,更信個人判斷,更信“贏”的結果。
這使他在危機中顯得果斷,也使他在製度問題上顯得粗暴。對支持者而言,這是“效率”;對反對者而言,這是“破壞”。事實上,這兩種評價並不矛盾。一個不守規矩的人,在一個守規矩的體係中,既可能成為改革者,也可能成為風險源。
回看川普現象,最值得警惕的,並不是川普本人,而是圍繞他的極端情緒。把他神化為“救世主”,或妖魔化為“文明公敵”,都同樣脫離現實。川普不是魔鬼,也不是英雄。他是一個性格強烈、立場功利、思維直線條、極度自信的政治人物。他有擊中現實痛點的能力,也有製造長期問題的傾向;他敢於挑戰陳規,也容易無視後果。正因為如此,他既容易讓人愛,也容易招人恨。
川普並不需要被洗白,也不需要被徹底否定。他隻是川普——有對有錯,有好有壞,有魄力,也有風險。一個成熟的社會,不應該靠情緒站隊來理解政治人物,而應當接受複雜性。瘋狂崇拜是盲目,厭惡仇恨同樣如此。真正理性的態度,是承認他的支持者有其現實基礎,也承認他的行為確實存在爭議與隱患。在這個意義上,川普既是美國社會分裂的產物,也是放大器。他改變不了世界的複雜性,卻不斷提醒人們:政治,從來不是非黑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