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62)

jiangshui888 (2025-11-26 09:37:30) 評論 (0)
我的文革(62

就在破四舊運動開展不久,一個抄家運動又很快地掀起。原因是紅衛兵到牛鬼蛇神、特別是民族資產階級家庭翻箱倒櫃破四舊的同時,還發現了牛鬼蛇神們放在家中的金銀珠寶和人民幣、外幣等值錢的東西。這就大大地刺激了這些小將們的興趣,同時也勾起了他們內心的貪欲。貪財好貨,這本是不少人的本性,何況又打著冠冕堂皇革命的旗號!於是紅衛兵們的興趣迅速從破四舊轉移到抄家上麵。一股比破四舊風更猛烈、更凶悍的抄家風就此爆發,並迅速從北京刮到全國,刮遍城鄉。

紅衛兵抄家,雖然所有地富反壞右家庭和資產階級家庭都不能幸免,但他們抄家也是有重點的。重點是哪些人家呢?第一是資產階級家庭,第二是社會上一批所謂三名三高人士。何謂三名三高?即名作家、名演員、名教授,和有高工資、高稿酬、高獎金收入的人士。前麵提到過的骨科醫師石筱山就是屬於三高人士。這批人大多在文革一開始就被冠上黑幫或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等帽子。第三是有外匯收入的海外關係人家。抄這些人的家,原因就是這些人家比較有錢。至於一般地富反壞右家庭,紅衛兵也會去抄他們的家,但不是重點,也不是每家必抄。因為這些人的家,特別是地主、富農,他們的錢財在土改時就已被洗劫一空,沒有油水了。尤其在農村,誰家有錢沒有錢一目了然,很多地主、富農的家比貧下中農的家還窮,抄他們家已沒有意思。當時我在城東塘鬱大隊,全大隊抄家物資都放在大隊部,就我所見隻有兩隻腳都壞了的碗廚,和幾隻破舊的木板衣箱。

據後來不完全統計,文革中全國總共約有一千萬戶人家遭到紅衛兵抄家。光一個北京市,從八月十八日毛澤東接見紅衛兵那天開始,在一個月內就有十一萬四千多戶人家被抄。天津市據到九月下旬的不完全統計,被抄人家有一萬二千戶。這是大城市。中小城市、鄉下小鎮也逃不過這股抄家風。如浙江嵊縣,據一九四七年統計總人口三十六點九萬,總戶數八萬五千二百七十八戶;一九六五年人口統計全縣五十五六萬人,推算戶數大概有十二萬八千多戶。文革中有八千多戶人家被抄,平均每十六戶人家就有一家被抄。江蘇江寧縣僅一個祿口公社,就有三百零八戶人家被抄,抄走的金銀器皿、飾物和比較值錢的日用品七千五百多件。

上海抄家的情形,我在網上看到一份名叫《上海通誌文化大革命紀略》的文章,對上海文革中抄家總的情況有一個簡略的記載,這裏轉錄以供讀者參考:

8月23日~9月25日紅衛兵到街道、裏弄、派出所強索所謂牛鬼蛇神名單,按名單抄家、搜人揪鬥(按:很多不是強索,而是街道和派出所主動提供名單,並帶路去抄家的),有的被限期驅趕回原籍。隨後抄家對象不斷擴大,許多工商業者、上層民主人士、名作家、名演員、教師、幹部等家被抄。全市15.77萬餘戶被抄家,占全市總戶數的6.5%,有的被查抄2~3次。全市原工商業者幾乎無一幸免(按:這裏作者用了原工商業者一詞,其實就是民族資產階級,還包括了小業主,甚至小商小販)。全市約抄收黃金64.9萬餘兩,各種金銀首飾90.7萬餘件,鑽戒、鑽石10萬多隻,珠寶玉器、古玩、字畫27萬餘件,銀元239萬餘元,美鈔334萬餘元,其他外幣330餘萬元,現金、存款、公債3.76億元。抄家中隨意打人,據不完全統計,9月1~25日,市區489所中學361所有紅衛兵打人行為,1萬餘人被打,其中打死11人,打傷961人。

至於我家鄉青浦縣的抄家情況,據一份文革後編寫的《青浦大事記》說,全縣被抄家的有五千五百多戶,抄去的金銀、存款及其他財物折價達一百二十餘萬元。當時全縣人口四十萬左右,平均以每戶四口人計大約為十萬戶左右,則平均每二十戶人家中就有一家被抄家。

這些統計數字是否完整?對此我是有懷疑的。以我家為例,文革結束後平反退回的隻有八百元人民幣,這是被抄去的八兩左右黃金和金飾的折價。當時銀行來人說得很清楚,說國家有政策,被抄的黃金和金飾一律不退回原物,折成人民幣退還;並說國家牌價一兩黃金為九十九元人民幣。但我家被抄家時抄走的物資不僅僅是黃金,還有不少衣物、書籍。這些東西都沒有歸還,也沒有折算成錢賠償。以此類推,這五千五百多戶人家真正被抄去的財物,是遠不止一百二十萬元的。比照全市、全國,我想也是如此。特別是一些被抄走的古藉名畫、珠寶玉器,據說有地方退賠時一幅名畫隻作價人民幣十元。文革後我們常常見到中共拿一些名畫到國際市場拍賣,一幅畫價格往往高達幾十萬、幾百萬美元。所以這些所謂退賠,隻是比搶好聽一點而已。

在抄家過程中,金銀珠寶除了上交的,還有不少是被這些紅衛兵小將私下吞沒了。因為每次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紅衛兵以後,清潔人員在清掃廣場的垃圾時總會發現一些金條等貴重物品遺留在地上。不難猜測,這些都是紅衛兵抄家所得的贓物,他們藏在身上據為己有,但在被接見時因為太過興奮,在跳躍時不小心從身上掉了出來。不然,廣場上何來的金條?紅衛兵本身哪有金條?這種情況被中共發現後,理所當然的要立即予以製止。利之所在,豈容紅衛兵私吞!因此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九日,北京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在其發布的第四號通令中就特別提出了一條:一切繳獲要歸公。通令說:我們查抄,政治是主要目的,經濟是次要目的,查抄的物品主要是反動證據、槍支彈藥、行凶利器、剝削來的金銀、珠寶、巨款、贓物等。所查收的一切物品,都不要損壞,要全部歸公,交給國家。紅衛兵身上,絕不允許有任何黑六類的贓東西!各單位裏,絕不允許有任何黑六類的贓東西!交給國家,即交給中共之謂也!隻是這個通令究竟有多少效果,紅衛兵們抄家得來的金銀珠寶究竟有多少上交給了國家,恐怕隻有天知地知了。

雖然,抄家得來的金銀珠寶和現鈔有相當部分被紅衛兵私吞了,但上交的部分還是極可觀的。康生有一個講話就暴露出了一個數字。他說:天津呀、北京呀、上海呀、武漢呀,抄了資本家的家,光抄出黃金就是一百二十萬兩,就是六十噸;白銀十二萬噸,這還不包括銀元。據中共公布的另一個數據說:從一九六六年六月至十月初,全國紅衛兵抄家所得的現金、存款和公債券總金額達四百二十八億元人民幣,黃金一百十八點八萬兩,古董一千多萬件。加上其他被抄走的物資,總價值達到二千五百億到三千億元人民幣。這樣龐大的數字,相比一九六五年全國工農業的總產值(二千二百三十五億元)還多幾百億元。可想而知,紅衛兵的戰果會讓中共怎樣地欣喜若狂!

因此,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九日《人民日報》就迫不及待地發表了題為《向我們的紅衛兵致敬》的社論,讚揚紅衛兵的豐功偉績。社論以掩飾不住的興奮寫道:紅衛兵上陣以來時間並不久,但是,他們真正地把整個社會震動了,把舊世界震動了。他們的鬥爭鋒芒,所向披靡。一切剝削階級的舊風俗、舊習慣,都像垃圾一樣,被他們掃地出門。一切藏在暗角裏的老寄生蟲,都逃不出紅衛兵銳利的眼睛。這些吸血蟲,這些人民的仇敵,正在一個一個地被紅衛兵揪了出來。他們隱藏的金銀財寶,被紅衛兵拿出來展覽了。他們隱藏的各種變天賬,各種殺人武器,也被紅衛兵拿出來示眾了。這是我們紅衛兵的功勳。

為了表彰紅衛兵的功績,鼓勵紅衛兵再接再厲,各地黨委大辦紅衛兵戰果展覽會,組織單位、街道、學校、人民公社社員去參觀。上海也辦了這樣的展覽。九月上旬我們單位也組織了去參觀過一次。在這個展覽中,我第一次見到了真實的美元和金條。當時,我家還沒有被抄,所以參觀這個展覽時我也是抱著看熱鬧和開開眼界的心態去的。後來當我自己家也被抄了以後,我才感受到了這些被抄人家的屈辱和錐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