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年沒有踏進醫院急診室,沒想到三周的亞洲旅行剛結束一周,我就被兒子“半拖半送”進了急診。事情起於那個周二清晨。像往常一樣打了兩個多小時的皮克球,回家後卻不像平時那樣舒展輕鬆,反而頭重、微微發熱、呼吸不太順暢。嗓子不痛,卻總覺得怪怪的,還伴著時不時的幹咳。突然想吃香蕉,還麻煩兒子跑去商店。吃完又躺下迷糊,不久又被口幹舌燥渴醒,喝了杯熱牛奶安慰自己,再繼續躺倒。
不久想去廁所,剛起身就汗如雨下,腸胃劇烈翻騰,急忙衝向廁所,對著馬桶狂吐。吐完整個人虛得像被掏空,隻能重新躺平。每次口渴抿幾口水還行,但隻要一站起來必吐無疑。這樣折騰到淩晨一點,喉嚨被胃酸灼燒到火辣,眼看是失水了,隻好叫兒子立刻往急診趕。
弓著腰走進急診大門,保安指向登記台。我微弱地說:“我站不住了。”話幾乎聽不見。有人立刻推來輪椅將我送到窗口。工作人員不停問:“怎麽了?來過嗎?”我努力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隻能點頭交出醫保卡,還要了一個接吐的器具。本以為備用,結果拿到手就開始狂吐。
隨即醫護工推我奔進急診區。醫生衝過來要我看著他笑,問我哪邊臉沒感覺。我苦笑搖頭,猜他是在排查我是否中風。隨後兩個護士把我放平在床上,接上心電圖設備。
接著我被推到單間,瞬間來了四五個人。兩個抽血的左右開弓,技術一個比一個“精彩”,紮得我差點忘了自己原本是為什麽難受。然後兩根特長的棉簽狠狠插進鼻腔深處,感覺把腦漿都攪動了——這是在做新冠檢測。這時吊瓶掛起後,又來了個推機器的主,把我扶坐起來在背後放了一個平板:“拍個 X 光,很快。”
半小時後醫生回來說:“不是新冠,是老牌病毒感染。另外,你的降糖藥出現了最糟糕的副作用-血酮,必須馬上停藥。”
一小時後又來抽血的,說根據指示必須每兩小時取一次血樣。我的手腕血管慘遭毒手,有一針刺痛直衝大拇指。我忍不住說:“您想把我大拇指紮殘嗎?”她笑說:“都這樣。”後來問別的護士,她說:“她肯定用的粗針頭,用細的就沒事。”實在可恨!
迷迷糊糊睡去又被一彪形大漢叫醒,要推我去做 CT。我問:“做啥?”他說:“你頭暈、頭痛、惡心、嘔吐,要排查腦出血、中風。”我心裏直嘀咕:三十多年來凡是我嘔吐來急診都是抽個血、掛四小時點滴就回家,這次怎麽像臨大敵?
我問今天急診不忙嗎?他說:“今天隻有十五個病人,忙的時候四十多個。冬天病人更多。”看他沒戴口罩,我問:“不怕感染?”他說:“我得過六次了,症狀越來越輕。沒事的。”
做完 CT,我請求喝水,他們給了一小杯冰,要我含著水汽解渴。
我以為快能回家了,結果被推進另一間放滿藥品的房間,說要給我掛胰島素。我說:“醫生不是說我血糖不高嗎?”一位矮個、語氣溫柔的護士說他來照顧我,但需要在另一個胳膊上打胰島點滴。結果第一針他沒紮對,拔出來又笑眯眯補第二針,我看著流血的胳膊無語了。
我環顧四周的藥品貨架說:“我想回到剛才那個房間。”沒人搭理我。
半小時後,護士帶來一個壯碩女士:“送你去 ICU。”她推起床就走。我問:“我……要死了嗎?聽說進 ICU 很多人出不來。”護士笑說:“那是誤解,隻是為了更仔細照顧你。”
我心裏直嘀咕:至於嗎?搞得我像個重症貴賓。
到了 ICU,他們摩拳擦掌準備把我從運床用床單拽到 ICU 病床。我說:“不用,我自己能走。”他們緊張又驚訝。我一步下床,一轉身上另一張床,護士笑道:“你是我見過最省心的病人。”然後她們按規定做全身皮膚檢查,說是有的病人在家躺太久會生瘡。乖乖,我怎麽成了那一族群啦?
“我會在這多久?”我問。
“不知道,至少還要一天吧。”那是周四上午。
又來了幾輪抽血,從兩小時一次改成四小時一次。還要每天打一針防血栓,怕久躺導致心梗、中風。每小時還得紮手指測血糖。期間兩次聽到有人嘶聲裂肺哭喊:“別走啊——”我心裏一揪:大概是進 ICU 後出不去的人的家屬。
中午醫生過來探望,問:“感覺怎樣?”
“還活著。” 我答。醫生說你可以吃飯啦。
足足等了三小時的午飯,掀開蓋子瞄一眼,我差點要吐:兩片幹巴火雞肉、一堆土豆泥、小麵包、咖啡。我歎口氣,隻吃了土豆泥就倒下。
傍晚點滴陸續被停掉,護士說我將被送去普通病房,還誇我是“最不麻煩的病人”。
坐輪椅轉到普通病房後,按照規定又做皮膚檢查,驗明正身。然後他們把床欄杆用厚毛毯包起來。我問:“幹嘛?”
護士說:“防癲癇病人亂砸受傷。”
我白眼都快翻出眼眶。護士補一句:“因為你有過頭疼,我們要防範。”
普通病房倒是舒服極了:單間、大電視、獨立浴室、喝到熱水,還可以要求蘇打餅幹。每個病人得到一包俱全的洗漱用具,我趕緊洗臉刷牙,那晚睡得像重生。
第二天早上精神大好。早餐是炒蛋、雜糧土司、香蕉和咖啡。我看托盤上還有周六菜單,心想:還要住一天?果然醫院打電話告訴兒子:“您母親還要住院一天。”
上午十點醫生說:“感覺怎樣?想回家嗎?”
我說:“想,可以嗎?”
“可以,你收拾好就能走。”
兒子被搞糊塗了,不是通知再住一天,怎麽一小時後就變成馬上來接?。
這時又來了帥氣白人小夥,推著小車,說醫生要求最後一次驗血,我無奈地搖頭,警告他不要把我痛哭了,全樓道都會聽見。他說:我希望不會那樣。然後問我:你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麽?我答:凡是不許我吃的,我都喜歡。他狂笑起來,說咱倆真的一樣啊。看他不斷抖動的肩膀,我更擔心了,果不其然,這針下去真他媽的痛啊。抽完他充滿希望地望著我,我說:你看見沒,我的眼淚在眼眶裏都轉暈啦。 此時我兒子走進來,他說:你媽真是太幽默了,逃一般跑走。
護士問需不需要輪椅送我出樓,我擺手:“免啦。”
周五上午十一點,我走出醫院。陽光燦爛,空氣清新。
從急診、ICU到普通病房,不小心都差點以為該順道去停屍房。這一程真是奇葩。到底是新型醫療流程造成的繁複,還是必要的全麵排查?我不知道。
但能活著、健康地走出醫院,就是最美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