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那頭(1)

nihow (2025-11-01 09:15:01) 評論 (0)

     星期一晚上,我在客廳練習鋼琴,聽到妻子喊吃飯了,就合上琴蓋,起身朝餐廳走去。餐桌上,一隻深褐色的陶盤上放著幾隻烤雞腿,旁邊是一疊花椰菜。妻子在一旁已經吃起來了。我還不怎麽餓,坐下來,機械地舀了一勺飯,又夾了幾片花椰菜,漫不經心地跟著吃。

      電視開著,卻被調成了靜音。畫麵中新聞主播口型一張一合,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麽。隻有百葉窗外傳來風擦過枝葉的聲音,像是誰在屋簷下低聲爭執。

        “明天有調解會議,別忘了。下午兩點鍾。”妻子忽然說。

         我抬起頭,“明天下午?”

         “是的。”她輕輕點頭,“調解中心發來了郵件。我下午看了。”

        “嗯。”我點點頭,又舀了一勺飯。這個“嗯”裏,既有對提醒的感謝,也藏著一絲說不清的焦躁。我不是沒有準備,隻是隱隱覺得自己被無端卷入了一場本不屬於自己的戰局。一場房客引起的槍擊事件,有人受了驚嚇,我卻成了原告口中“疏於管理”的替罪羊。這種冤屈,就像雞骨卡在喉嚨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吃完飯,我回到樓上的書房,把門輕輕合上。屋裏隻亮著一盞老式黃銅台燈,斑駁的光暈落在紅木書桌上,像一張即將被攤開的法庭卷宗。我打開電腦,重新讀了一遍法庭送來的調解通知:

        “本庭指定的調解擬定於十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時直五時進行,請務必參加。”下麵是Zoom鏈接,案件編號,以及所有受邀人員:原告提芬妮、調解員,以及多位觀察員。

        我注意到受邀的還有幾位觀察員。這讓我心頭略感寬鬆。我知道,在這樣一個高度成熟卻又暗含偏見的司法係統中,越多的目光見證,往往意味著更大概率的公正。

        明天下午的調解,是縣法庭程序中一次和平解決爭端的機會。如果調解成功,這場持續了一年多的纏鬥就此結束,我不必再被即將到來的庭審的陰影日夜困擾。對我這樣的外國人,尤其是華人,在當下的政治氛圍下,被拖入司法糾紛是一種不小的壓力測試。我不怕講理,但我不確定我是否能被完全公正地對待。

        我翻開桌麵上那隻標記“訴訟“的文件夾,抽出一個多月前草擬的文檔,那是我為這次調解會議準備的一份聲明。聲明對我與原告之間的爭端做了扼要介紹,也陳述了我對這起訴訟的立場和主張。

        我一條條讀著:

        第一條: 澄清事實,並基於事實與法理,重新審視原告關於賠償的要求。

        第二條: 明確反駁原告不實指控,強調作為房東,我對三年前那起由房客引發的槍擊事件不負有法律責任。

        這兩條,我沒有任何保留。字斟句酌,寸步不讓。

        但是,我的目的是通過調解達成和解,不是較量勝負。於是,我特意放緩了語氣,又加了一條。

        第三條: 本人願以最大善意和誠意接受調解,以期本案盡快了結。

        寫下這句時,我內心猶豫了許久。我明白,這句話可能被對方解讀為軟弱,甚至是無條件妥協的信號。於是我又在陳述的末尾增補了一段:

        “我相信鄰裏之間的糾紛應該通過協商與對話解決。被告對原告因為本案牽涉的槍擊事件所遭受的不幸表示深刻同情與誠摯道歉。但必須指出,這場訴訟已經給我帶來嚴重的時間與經濟損失。尤其是在過去兩年內,被告本人及雇工多次遭遇原告的辱罵與挑釁,這嚴重妨礙了我們正常的房屋修繕與業務運作。對此,我保留反訴及法律追責的權利。”

       這一段表述,我反複讀了幾遍,又修改了幾遍,直到自己覺得差不多了,才打開郵箱,將文件發送給調解員和所有觀察員。

      我合上電腦,抬頭看了看窗外。月光淡淡地照進來,投在書桌上。我知道這一夜不會好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焦慮,不知道這場爭端會如何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