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和媽媽說話時,聲音突然大了。
起因很簡單——她又在抱怨保姆做飯不合她的心意,說人家“素質低”,做的菜“沒味道”“不講究”。
這不是第一次了。
媽媽換過很多保姆,沒有一個讓她滿意的。她總覺得“她們都是農村來的,做事水平太低”,哪哪都看不順眼。
但幾個月前我回國,在家住了幾天,我反而覺得這個保姆挺好的。菜做得家常又好吃,人也勤快、有禮貌。於是我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是不是有時候問題不是出在別人身上呢?”
媽媽當然不愛聽。她反駁,我急著講道理,情緒一上頭,語速變快、聲音變大……
最後,不歡而散。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要和我吵。
媽媽經曆過文革、改革開放,抓住了時代的風口,確實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一些財富和地位。她曾是一個單位裏的女領導,從那個時代走出來的人,講話習慣命令式,情緒表達方式很克製,甚至冷漠。
這種“領導姿態”延續到了生活裏。
她貶低保姆,也否定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她習慣用批評代替認可、用物質代替情感。
她愛我嗎?
當然愛。但她的愛是用錢表達的。她會買東西給我,給孫子孫女,卻幾乎從來不會問:“你最近過得開心嗎?”
我們現在每周視頻,她看看孩子,我問問她身體怎麽樣,機械地重複一句:“要注意身體啊。”
最讓我警醒的是,我現在也有一個八歲的女兒。
她貪玩、愛自由,我想給她更好的生活習慣。每天都在拉鋸:她想玩平板、我讓她去寫作業;她想睡懶覺,我讓她運動鍛煉;她要看電視、我拉她去看自然科普……
我明明是想幫她,可有時候我們吵起來,我竟然也會下意識地——提高聲音,用命令的口吻說話,甚至用買東西換取她的配合。
這一刻,我有點害怕:我是不是,正在變成我媽媽?
很多人說,成年人的痛苦,80%來自原生家庭。
我相信這句話,但我不想讓它成為借口。
我不想把傷口傳給下一代。
我記得一本書叫 Flesh Wounds,作者在書中講述了自己童年的傷痛:媽媽出軌離家、爸爸不在身邊,自己像孤兒一樣長大。但等他自己做了父親以後,他寫下這樣一句話:做父母,就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多一點愛,少一點傷害。
我想盡我所能,終結這場代際的傳遞。
不成為她,也不怪她。
隻是在理解中,慢慢學會修複,在修複中,努力給孩子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我們都在做媽媽的路上,和過去的自己對話,和小時候的傷痕和解。
成長,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勝利,而是一次次反思和轉向的過程。
而我,正在努力成為那個,更溫柔、也更堅定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