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

昨日朋友送孩子來我們這邊上學，又好好敘談了一回。

三年未見，她有了一些變化。她原來開朗甜美的笑容變得鬆馳了許多，清淡了很多，這不僅讓我對她有點心疼起來了。那一年我們離開波士頓以後，她經曆了一場車禍，人雖沒有外傷，但之後有一年多她一直頭疼，又經過一年多修養才慢慢恢複過來。

我們說起孩子們小時候的事情，孩子們在一起成長的趣事，不時激發出她的笑聲。隻是現如今的她笑時不自覺偶爾會捂上自己的臉和嘴，讓我湧起一種想要擁她入懷，多給她一些鼓勵的衝動。

有一瞬間，我忽然感到心酸。暗想，誰能看得出眼前這位惹人憐愛的女子，十年前曾獨自撐起一家奶茶店。若不是她後來接連經曆了拖拉的離婚以及車禍糾紛，誰能奪走她明媚的笑容。

昨日深談時，她無意中說到她的兒時經曆，那些倒是她以前不曾提到過的。

原來她的父親曾是老蔣手下的遠征軍軍人，到過緬甸和老撾打日本人，也曾聽從調遣去了南越幫助法國人。後來他父親在越南成了家，直到越南排華風起之前，他感到局勢不妙，帶著全家遷移到了抗日老戰友們的集聚地----泰北的“義民村”（她口中的campus，難民營）。

她說，到難民營時她大概七、八歲，在那裏他們一家渡過了四年非常艱苦的生活。由於證明她父親曾幫助過法國人的文件在難民村失盜，他們失去了移民優先權。隻能耐心等候身份甄別和移民分配。

她還提到在那裏時她經曆過的一件奇事。由於她父母都忙於生計，整天不著家，村裏也沒有醫生，她家弟弟手上生瘡後哭號不已，她沒有辦法就隻好抱著弟弟不放手，試圖情感上多安撫一下。也不知抱了多久，兩個人都累了，一起攤睡在竹椅上。睡著後她很快做了夢，夢見一位老婦人告訴她，如何到外麵找一種什麽樣的野草，怎樣挖出根來，怎樣處理好之後敷貼到小弟的手上。老人說，隻要她照做，保證弟弟手上的毒瘡很快會痊愈。

她醒來後，果真照著老人夢中的指導去尋找草藥。她說，當時居住環境特別擁擠的難民村幾乎寸草不生，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棵隻有兩三寸長的草藥頭，馬上頓感失望，心想這麽小的藥哪夠救弟弟啊，沒想到被密集人足快要踩滅的野草下麵，她挖出了大片的草根來，做成了足夠救弟弟的藥泥。後來弟弟果然很快止住痛癢並且痊愈了。當她把夢境跟她母親講過之後，母親根據她的描敘，說她夢中那位老人就是她們故去的姑婆（外公的妹妹）。她母親說，姑婆曾是越南老家那邊的民間名醫。她問母親，為什麽姑婆不找略通醫藥的母親，反倒找她這個小孩子呢，母親告訴她，那是因為救弟弟這件事姑婆認為她最合適。

朋友沒有直接描敘難民村的苦難生活，但從她講的文件被盜和草藥難尋來看，我就看得出那裏那時的慘況。她說，沒有醫生是很大的問題，她母親隻好充當醫生，經常去救助其他村民。

我也發現，聽她講救助弟弟事情時，她的眼裏很有光彩和力量感。也許，就是這種對先祖和醫藥傳承的信任感，給了她這些年來自我支撐和恢複的力量吧。

想到這裏時，我知道對她的未來我完全不需要任何擔心了。她從小見過各種苦難的世麵，她的晚景裏將充滿豐富的人生記憶，也會有許多明智等著去和她的後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