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34

吉明日 (2025-08-03 02:00:37) 評論 (0)

34醫學苦旅

此時,他來到了下集場,溫馨又睡著了,這給了他一個真正可以安靜的時間。他可以靜靜地去思考,仔細地,貪婪地,如饑似渴地咀嚼昨晚的夢。

在下集場第一個夜裏,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兒時。依舊是那個令他熟悉的山野,有香蒲草、狗尾巴草和蒼耳、還有那嬌黃的蒲公英花隨風飄蕩,他依舊牽著一個小女孩兒的手在快樂地奔跑。後來,那小女孩兒鬆開了他的手,繼續向前奔跑著,然後拿出一支口琴吹起了《頌青春》。那優美的旋律讓他沉醉!那小女孩兒的笑容更讓他癡迷!再然後,那小女孩兒的麵孔開始變化,顯得極其模糊,甚至變成了一個有些若隱若現的女人,他知道一定就是她,林西裏。

“是你嗎?西裏,你在哪兒?”他模糊地叫著。

連著三天,那個美麗的夢總是如期而至,就像每天必須要在入睡前刷牙一樣的例行公事。

他每天早早地睡下就是為了等它到來,每一天清晨,太陽剛剛跳出來,他也會跟著迫不及待地醒來,悄悄地推開窗子,去凝望著那顆清新的朝陽,回憶著那美麗而深刻的夢。

從下集場回到諾敏河市後,婚雖沒有結,但他已經搬進了嘉興花園,不再回醫院宿舍住了。再者,他也確實想通了,自己挺大個人了,再弄那沒用的景兒隻會讓人討厭。現在,誰都知道他和溫馨是先上車後補票的。

婚期將至的日子裏,他不再想著要與溫馨出去玩或是吃東西,就連結婚該做的瑣事他也不再去想,完全交給嶽父嶽母操辦。溫馨想買什麽樣的家具他沒意見,想安裝什麽顏色的窗簾他無所謂。劉教授知道他要結婚了,給他大把的時間去忙結婚的事,可他什麽也不想做,天天躺在床上,躺在他與溫馨將來的新房裏,動也不動一下。

“你怎麽了?”溫馨問他。

“沒怎麽,隻是有些累。”他說。

“做什麽啦!你就累啊!”溫馨沒好氣地說:“這忙裏忙外的全是咱爸咱媽,你幹什麽啦!起來,你給我起來!”

說著就去拉他。

“幹什麽?”

“陪我去看看嬰兒床,要實木的還是鐵的。”

“都一樣。”

他說。溫馨手一鬆,他又躺了下去。她惱了,又去拉他,火大地嚷著:

“徐雲輝,這還沒結婚呢!你就這麽對我啊!”

他沒法,隻好怏怏起來,陪她一起去逛商場。商場的熱鬧繁華和他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雖然表麵陪著溫馨說說笑笑,但內心卻已經難受得不行。溫馨選了實木的嬰兒床,那床很漂亮,上麵還吊著可以旋轉的玩具,叮叮咚咚地發出好聽的鈴音,三天後送貨上門。然後,他又與溫馨去了嬰兒用品商店,溫馨看見什麽都稀奇,都喜歡,結果是別管有用沒用的,大包小包地買了一堆。嬰兒用品商店一逛完,溫馨明顯吃不消了,說累了,還對他說想吃東西了。

他們去吃了粵菜,溫馨此時對太油太鹹的東西不感興趣,所以他盡量點一些清淡的東西。本以為這些湯湯水水可以增盡食欲,怎奈這頓晚餐吃得根本就毫無興趣可言。溫馨可能是累的關係,她剛吃幾口,就開始一個勁兒地喊腳疼腿肚子疼,還說小腹也有些牽扯地疼。她說完後竟把自己給嚇了一大跳,忙緊張地問他:

“該不會是剛才逛得太多了,把孩子閃著了吧!”

他說應該沒事,如果不放心,現在就去醫院找婦產科醫生給瞧瞧。然後,又開始彼此枯燥地吃著。

黃昏了,餐廳裏沒什麽客人,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沒有開,僅僅是亮著昏暗的壁燈。壁燈的燈光太過昏暗,使他們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溫馨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放下筷子問他:

“告訴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說什麽呢!”

“那你為什麽去想她?”她又問。

“誰?”他淡淡地反問。

“我能說誰,林西裏。”

他抬起頭,望著她有些模糊不清的臉,像犯罪似地撒了一句謊。

“沒有。”

溫馨半天沒作聲,心裏突然就那麽痛楚起來!他的語氣神情顯然是在告訴她,他還忘不掉林西裏。她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很多時候她大大咧咧,可並不代表沒腦子。她鎮定了一下情緒,對他輕鬆地說:

“沒關係,即使在想她我也不介意。”

“真沒有想。”他說。

她一咧嘴,展開一個近乎嫵媚的笑。

那段時間,溫馨吐得厲害,每一次捧著馬桶嘔吐時,都得抓住他的手才行。好像隻要這樣做了,她的嘔吐症狀就會減輕似的。他細心地照顧著溫馨,努力地回避思考,回避問題,回避自己心靈和情感的深入拷問,一切都隨著事情的進程自然而然地往前走著。他隻是想,結婚這一步是早晚要走的,隻是結婚的對象不同而已,如此安慰著自己。

他與溫馨在這個端午舉行了一場熱鬧非凡的中式婚禮。

婚前,他與溫馨曾因要不要請賀敏敏來參加婚禮反複思量商討了一番,因為敏敏早已經知道了他在附屬二院工作的事。

這事還要從去年冬天說起,柳教授有天夜裏從學校回家踩到了路上的溜冰,摔得小腿骨折。他接到師母的電話後,立即去了柳教授家裏探望。就是這次簡單的探視,讓他在柳教授家裏碰見了多年未見的敏敏。敏敏沒有太多變化,依然注意穿著打扮,還是那麽風姿綽約,美麗動人,身邊陪著她的丈夫楊剛。

這場意外的見麵沒有給他們之間帶來多少尷尬。敏敏在看到他時沒有吃驚,而是很平靜地與他打了招呼,問了問他工作上的事,還拉過來楊剛介紹給他認識。他與楊剛互相握了手,客套地寒暄幾句之後,楊剛就沒再搭理他,而是跑到陽台去打手機了。很顯然,楊剛對他這個柳教授的學生沒什麽興趣,也不想跟他做什麽朋友。

那次見麵,他與敏敏沒有說太多的話。特別是在楊剛、柳教授和師母麵前,他就更加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麽了。隻是簡單地問她現在做什麽呢?她告訴他,她在市電視台上班,主持一個娛樂節目,至於什麽節目她也沒說。他向來不看電視,單位宿舍裏倒有一台,卻是黑白的,就更沒興趣看了。後來,他問過同事,市電視台有什麽娛樂節目,在哪個時間段,想著如果有時間好打開電視機看一眼。因為工作關係,他總是錯過,以置於始終沒有機會一睹她在電視上的風采。

敏敏沒有呆多久,很快楊剛就以有重要的事情為由,提前拉著敏敏離開了。敏敏走後,柳教授告訴他,敏敏早就知道了他沒有離開諾敏河的事,也不知道是從誰的嘴裏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

其實,他心裏再明白不過,這根本就是件瞞不住的事。何況他工作的單位是市裏的三甲醫院,王芳又是敏敏的親戚,依王芳那大嘴巴的個性,應該早就把他在市附屬二院工作的事告訴了敏敏。

溫馨的意思是讓敏敏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畢竟敏敏與她是從小到大的好友。他認為敏敏根本就不會來參加,所以隻通知就好,不用發請柬。溫馨認為不妥,隻通知不發請柬很不尊重對方,還是應該將請柬發過去,要不要來由敏敏本人決定。

婚禮那天,敏敏沒有來,她父親賀老爺子與哥哥賀軍來了。賀老爺子做夢也沒想到溫馨的新郎官會是他,驚訝之餘自然是送上了祝福,還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

三個月後,他收到了署名林西裏匯來的五萬塊錢,地址是山東榮城石島鎮。

半年後,溫馨為他生了一個乖巧的女兒,取名徐情。第二年春天,他們賣掉了嘉興花園的房子搬去了附屬二院的生活區,主要是為了他工作方便。對於搬家這件事,溫馨很是理解,認為醫生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節約時間最重要。

田心的死給李有恩的打擊是巨大的,精神幾乎崩潰。他們誰也沒想到田心是這樣一個對愛情認死扣的女人,會用這麽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不計後果地走上一條不歸路。

李有恩幾次醉酒後都喋喋不休地大罵田心,他也覺得田心死得很不值。不看別的,關鍵還有一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如果孩子將來知道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該怎麽去麵對今後的生活?

因為田心跳樓自殺,影響惡劣,院黨委對李有恩的事給予了開除黨籍的處分,並扣除了當年獎金。娜塔莎的觸動也很大,她向醫院遞交了辭職信,決定回加拿大。當時,他以自己快與溫馨結婚為由要求她暫時留下,她都不肯。

“提前祝福你,但這婚禮我真的無法參加了。”

“為什麽?”

“我爸打來了電話,希望我可以回到他身邊去。”

“那你媽怎麽辦?”

“我媽?她……一個星期前已經去逝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吃了不小的一驚。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娜塔莎苦笑一下,繼續說道:

“這種傷心事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讓朋友知道呢!我隻通知了我爸,他知道後希望我可以回加拿大去,陪在他身邊。”

“李有恩知道嗎?”他問。

娜塔莎搖搖頭,有些痛苦地回答:

“還不知道,但我會很快告訴他。”

一個月後,娜塔莎登上了回國的飛機。她沒有讓任何人送行,隻用手機短信通知了他,算是與他告別。他覺得這事應該告訴李有恩一聲,不管咋說,戀愛一場,也許還會有轉寰的餘地。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回頭就對李有恩說了。李有恩一聽,啥也沒說,撒丫子就往外跑,直到下午才蔫頭耷腦地回來。

他一瞧李有恩無精打采的樣子,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沒見著娜塔莎,一對眼睛通紅,好像是哭過了。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安慰的話,覺得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麽都多餘,轉身從抽屜裏找出麵包和牛奶遞了過去,低聲說了句:

“午飯還沒吃吧,先吃這個對付一下,晚上咱哥倆出去喝酒。”

李有恩沒說話,接過麵包兩大口就塞進了嘴巴裏,撐得腮幫子像兩隻大皮球。

“別噎著!”

李有恩沒聽他的,低頭大手一擰,牛奶袋的口就被撕開了,仰起頭咕咚幾口就把牛奶喝了進去,然後“咣當”一下就栽倒在床上去睡了。那天下午,他第一次瞧見李有恩流淚,心也跟著難過起來。

田心死後,孩子沒人照顧。王芳看著孩子可憐,主動幫忙給李有恩照顧孩子,讓他一下子對王芳這個人的印象大為改觀。

在他剛剛與溫馨結婚的一年裏,他沒少陪李有恩。畢竟在這家醫院裏,能和他談得來又可以交心的人,隻有李有恩。

98年七月四日下午,他和李有恩經過艱難的刻苦學習,圓滿地畢業了。那天,市醫科大學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畢業典禮,為一百多名博士,八十名醫學學士、醫學碩士、還有五百多名普通碩士頒發了畢業證書。劉教授在畢業典禮上代表全校老師講話,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道:

“都說醫學苦旅,可是我希望你們能在這段痛苦的旅程中發現並享受快樂。人需要一個信念,選擇了醫學就是選擇了一種信念,當你們為這個信念而奮鬥和堅持,得到的回報是患者的一句謝謝時,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我以前的老師鄭旭東院士,曾不止一次地向我們強調過,不要以為是我們醫生給了患者什麽,恰恰相反,是患者給了我們很多。他們來看病至少可以養活我們,患者才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他們來就診給了我們這些醫生實踐的機會,從某種意義上說,患者才是我們醫生的老師。他們更是醫學發展的階梯,沒有一個個病例就沒有一部用血和生命寫成的醫學史!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給了我們信任!他們把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地交給了一個陌生人,我們該怎樣肩負起這份信任呢?作為一個醫生,一個老師,我想對你們說,健康所係,性命相托,這樣的信任是我們不能辜負的!這樣的信任也是最應該去期望的!我希望你們都能秉承著這個信念,做一名令患者信任的好醫生!”

劉教授講完,又代表整個大外科對全院外科醫生們說道:

“作為外科醫生要先學會做人,學會尊重別人,包括別人的思想,勞動與成果。要客觀地對待自己,知道自己的所能與所不能,要遵守學術的遊戲規則。新時代外科的發展,你們需記住,優秀的外科傳統將永遠留傳!”

言畢,全校師聲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而他也激動得熱淚盈眶。

韓愈在《師說》中對老師下了一個定義:師者,所謂傳道授業解惑也。他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傳道就是傳播做人的道理,授業就是教授知識,解惑自然是解答疑難問題。韓愈把傳道排在第一位,說明作為一個老師對學生的影響有多麽重要!劉教授就是這樣一位醫德高尚、學識淵博、醫術高超的學者,他從劉教授的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足以對他將來在更深遠的醫學道路研究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當畢業證書接過的那一刻,劉教授對他說道:

“萬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雲輝,老師希望你在學術上繼續創新,保持嚴謹的態度,隻有這樣才能精益求精,使你在學術領域中永不言敗!切記!切記!”

他知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道理,更深知醫學知識是學無止境的!於是他鄭重地點點頭,感激地對劉教授說:

“知道了,謝謝老師。”

望著這張畢業證書,他的內心不禁感慨萬千!這是怎樣的一種轉變呢?像心肺複蘇一樣,死去的心髒可以被喚醒!通過博士研究生這條路,讓他更加明確了自己想要去做一名有技術實力和仁愛之心的外科醫生,那種激動振奮的心比心肺複蘇還要強烈得多,就像被電除顫那樣強烈的電流給擊醒一樣!這種感覺是真真正正出現的!當莊嚴的國歌奏響的那一刻,他與李有恩都不約而同地跟著唱了起來,流下了激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