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裏的生活
高中的作息和初中差不多,隻是不需要出早操。有早自習晨讀,晚自習做作業。同學們都很認真,宿舍晚上十一點熄燈。有好幾位同學買了充電燈,白天充電,晚上熄燈後放在床頭繼續複習功課。還有同學聚在洗漱間學習到深夜,那裏整晚都亮著燈。高中三年,他們始終如此堅持。我困得早,從未那樣用功。印象深刻的是,有同學酷愛航空和艦船,每期必買《航空知識》《艦船知識》等雜誌。在宿舍裏,他們談論SU-27、F-16、航空母艦等國際軍事裝備的性能,各種參數指標,甚至“眼鏡蛇機動”這些戰術動作。這些內容新奇又令人神往,我很認真的聽。雜誌上那些威武漂亮的戰鬥機、艦船令人讚歎。那時的中國還沒有航空航海的製造能力,而我每月回家乘坐的,是發動機轟鳴、車廂髒亂、空氣汙濁的203路公交車。很多次坐車回家到針織廠下車時,身體疲憊甚至想嘔吐。同學們在宿舍裏講述現代工業的傑作,我仿佛窺見了一個遙遠而壯麗的世界。
也有同學熱愛足球,午休時常去操場踢球。為了觀看歐冠,他們甚至在周中偷偷回家熬夜看比賽,第二天回來向我們講述AC米蘭、國際米蘭、尤文圖斯的精彩對決和著名球星的表現。中國國家隊比賽時,有的同學帶來收音機,聽宋世雄等人解說,雖然沒有畫麵,但聽眾依舊如癡如醉。我對足球所知甚少,僅限於小學課本中那篇《小球門手》。隻是個旁觀者。多年以後,Kevin 班上來了位新同學,她的父親曾是尤文圖斯的球星——Del Piero。我在高中宿舍微信群裏提起這個名字,沒想到大家立刻認出,可見同學們對歐洲足壇的熟悉程度。
我上高中時,三姐在石家莊工作。因為家在我六年級時被“平反”,全家轉為城市戶口,三姐得以參加國企在井陘的招工,進了石家莊國棉七廠,成了一名紡織女工。紡織工作三班倒,工休時遇到合適的時間,三姐偶爾會來宿舍看我,每次帶著她親手包的餃子,溫度正好,味道極好。那時沒有電話,每一次探訪對我來說都是驚喜。另一位同學吳越的媽媽和外婆也常來宿舍看他。記得吳越分享過外婆帶來的巧克力——黑褐色橢圓形,味道濃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巧克力,農村是沒有這種東西的。
城市生活顯然更加豐富多彩。除了學習,城市同齡人的世界與我截然不同。作為一個農村來的孩子,我對城市生活一無所知。但大家之間並沒有太多隔閡。偶有爭執,大多數時候相處融洽:一起上課、聊天、玩耍、甚至惡作劇。我們宿舍八人有個共同的愛好——嗑瓜子。瓜子價格不貴,周末常買一大包放桌上,大家或站著,或坐著,一起聊天嗑瓜子。307宿舍的地板上經常積起幾厘米厚的瓜子殼。瓜子香脆,有奶油味的,也有鹹味的。我們總是停不下來。其他宿舍的同學來串門,見到這厚厚的瓜子皮,常常目瞪口呆。
一中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大約每兩周,我們班就安排一次去圖書館的時間。圖書館寬敞潔淨,最吸引我的是種類繁多的雜誌——電影、文藝、時尚、小說……我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每本雜誌都是一個新世界,每次圖書館日我都流連忘返。老師鼓勵我們讀小說,我那時買了一本《飄》(Gone with the Wind)的中文版,因為是世界名著,我讀得格外認真。每天午休讀一點,花了很長時間才讀完斯嘉麗的故事。小說是民族的秘史。通過這本書,我初識美國南北戰爭的背景,雖然還不懂什麽是文學價值,也沒有覺得這部名著有多引人入勝。這種感受與我後來讀《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禮》、餘華的小說時那種廢寢忘食、沉浸其中的體驗完全不同。
曉鋒是北京人,和我住一個宿舍,他帶來一本小說《人猿泰山》,我一讀就愛不釋手,情節跌宕起伏,令人著迷。趙剛同學則癡迷武俠,對金庸小說如數家珍。
除了學習,周末我們有一天可以出校。我常出去走走,逐漸熟悉了石家莊的街道——南北向的是“街”,東西向的是“路”。每次出門都步行,曾走到過博物館廣場、熱鬧的中山西路夜市。馬路兩側攤販林立,賣茶葉蛋的、烤腸的、盜版書籍、帽子衣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我沒有買過東西,隻是以一個戴著眼鏡的少年,遊走在城市的煙火之間。步行範圍有限,我對石家莊的認知,也僅限於雙腳丈量過的街巷。
學校後門附近有一家電影院。曉鋒和博士帶我去看過《縱橫四海》。那時《霸王別姬》也在熱映,但我並不感興趣。我一生中很少去電影院,但觀影體驗至今記憶猶新。
除了學習,我在一中看到了一個更加廣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