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歲月(五十二)

上方穀雨 (2025-08-09 08:18:45) 評論 (1)

在二哥他們村度過整個夏天最開心的一天,而這一天幾乎讓我完全確立了這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真正的認識,說真的,那時腦子裏和意識中根本沒有“農村是個廣闊天地”這樣的口號,這句話是多年以後看了些知青文學和知青影視劇才知道的。也正是有了這一天之後,無論後來知青文學和知青影視劇如何描寫知青的那段上山下鄉的經曆有多苦難,我都認為那是為了煽情而煽情。事實上,在後來的日子裏,兩個哥哥談起那段經曆,更多的是懷念,如同我們懷念我們的童年、懷念我們的少年、懷念我們的青年一樣,充滿著甜美,因為那同樣是一段回不去的時代。

城裏來的知識青年可以和村裏的年輕人一樣下河摸魚、上山抓野肉,下田插秧勞作一樣的記工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哥哥們每天賺到的公分到底值多少錢,或是能換回多少糧食、多少兩肉。可是我實實在在的看到二哥他們想吃鴨子的時候就打開後門吆喝著把鴨子從池塘裏引到邊上宰殺,想吃魚時就到河邊下網撈魚,米飯直接從樓下倉庫裏搓兩把稻穀放打米機裏去殼蒸煮。而之前大哥他們村的知青,稍微的比不上二哥他們村,但大哥作為生產隊的釀酒能手,想吃肉時打兩斤酒到生產隊長或生產隊會計家一起加個菜是沒問題的。在這種山清水秀的農村生活,這樣的生活完全可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

二哥以要送我和十六哥回家為借口,跟知青小組組長請了幾天假便和我們一同走回我們村。

一路上二哥指著河那邊的一排山巒告訴我哪座山山腳下的村莊是哪個哥在那裏插隊,哪座山山腳下的村莊是哪個姐在那裏插隊。大都是我們院裏的哥姐們和武裝部的哥姐們,都是熟人,至於東門街的那些哥姐們我很少和他們有接觸,很多都是隻聞其名不知其人。和大哥他們去農村插隊落戶一樣,院裏的父母們都有意安排男孩在一個村,女孩在另一個村,為的是怕這些知識青年太有知識鬧出不該有的亂子來。隻有外地來的知青組比如柳州、百色那邊來的知青會有男女混搭的知青村,以及林場那邊的知青有男女知青在一個生產隊裏,所以在兩個哥哥的知青生活中都沒有知青文學和知青影視劇裏的那種情愛場景出現。

回到村裏,奶奶很開心,也不知道她吩咐哪個堂哥到河裏網回一大盆魚,還在竹林裏捉回一盆竹筍蟲,用鼎鍋煮了一鼎鍋的新米飯,所謂新米就是當年收的第一季稻米,那是真的香。我的心思並不在飯桌上,在和二哥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纏著他要他教我遊泳,就一直盼著晚餐早點結束,然後都河邊洗澡。

可偏偏那天叔伯們和堂哥他們在田裏勞作到天黑才收工,其時正是農村搶收搶種的“雙搶”,農活相當的繁忙,每天的晚餐都是點著煤油燈在昏暗中開餐,這一點我是很習慣了的。那晚的月光也很好,吃完晚飯也不知道是幾點鍾,就呼啦的一群堂兄弟們湧往河邊。農村沒有電燈,當然也就沒有路燈了,在農村走夜路的經驗就是,看著地麵上白亮的地方絕大多數就是路了,照著白亮的地方踩下去就不會掉到水田裏,有月光那就簡單多了。

二哥隻是在河邊淺水區教我怎麽用雙腳打水,也不做任何示範就和其他堂哥們遊到河中間去了,這讓我很煩惱,看著他們在河裏像浪裏白條一樣遊得那個絲滑,心裏那才是真的羨慕嫉妒恨。是的,有堂哥跟我說過,家在河邊的人不會遊泳真的很丟臉。這時的我,早就把奶奶“欺山莫欺水”的告誡拋到九霄雲外,一心隻想學會遊泳。

我的一雙手撐在水下的鵝卵石上,雙腳不停的打水,頭使勁往上仰,心裏默默的叫著“我可以遊”。可等到二哥他們在河裏遊了四五個來回上岸說:“回家!”我還是一無所成,很沮喪的跟著哥哥們回去睡覺。

在農村有個好處就是不用時鍾,早上聽到公雞叫或是各家的黃狗子、白狗子、黑狗子們一陣狂吠,就自然醒了,然後就能聽到各家木門打開的吱呀聲,接著就是有人從牛欄裏牽牛出去的聲音。

二哥回來也沒有閑著,因為是“雙搶”的時節,早早的二哥和堂哥們跟著叔伯們一起到田裏插秧去了。我舍不得離開二哥,也跟著到水田邊看他們插秧,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的跳進水田,二哥瞪了我一眼讓我老實在田埂上待著,八哥卻說:“你想學插秧?我教你啊!”

於是我就學起插秧來,食指和中指夾著秧苗往水田裏軟糯糯的泥裏插入,拇指一收攏,秧苗就插進去了,很簡單。

然而,等我從水田這頭把秧苗插到那頭,就聽到在田埂上分秧的十六哥哈哈大笑,原來我插的那排秧苗全都浮上水麵,太尷尬了。更尷尬的是,我的小腿肚上不知什麽時候附上了兩隻螞蝗,一條全身通黑,一條帶著金邊。慌不迭的跳上田埂,十六哥不慌不忙的往兩隻螞蝗身上吐口水,然後用棍子把它們從我的腳肚子上刮下來,頓時兩道血從螞蝗吸附的地方流出,有點癢。十六哥又在田埂邊的一株黃金柴摘下一把葉子放入嘴裏嚼爛,往我小腳肚子上的兩處傷口敷去,這就把血止住了。

這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農村生活,因為,我總認為農村的米飯好吃,農村的魚好吃,農村的鴨好吃,農村的竹筍蟲好吃,還可以自由自在的騎在牛背上,我不明白堂哥他們為什麽還是認為縣城比村裏好。

二哥他們插完秧,晌午過後,還要到曬穀場翻曬穀子。生產隊的水牛們也耕完田,下午又是我們放牛的時間,十六哥照例扶我騎上那頭老牛。老牛一如既往的溫順,總是慢條斯理的吃著牛坡上的嫩草。老牛的背很寬厚,寬厚到我可以躺在上麵,就這麽平躺著,睜開眼看著天上的朵朵白雲,那時候的天空真的很藍。

約莫六點鍾,太陽偏西還沒有下山,趕著一群牛去河邊,這時候是水牛們最愜意的時候,它們在河灘的下遊泡著水,鼻孔哼哧哼哧的,四腳和牛肚子上從水田裏帶上來的淤泥刹那間被流水洗淨。而我們則在河灘的上遊洗澡遊泳,這時候渡口的渡船還在正常運營,有車來的時候,堂哥們會跟著車一起上船,當船行到河中央深水處,他們就爬上船頭的桅杆上跳入水中。和龍岸寨博渡口的渡船不同,在我們這條河的這條渡船上有一位船工是我們的堂姐夫,所以我的這些堂兄弟們上船和回家一樣簡單。

我還隻能是羨慕嫉妒恨的眼巴巴看著他們歡快的反複從船上跳下來,不會遊泳,隻能繼續在河邊摸著鵝卵石用雙腳打水。

好巧不巧,也就是那天,水流是突然急起來的,就那麽一下把我從鵝卵石堆推開,雙手隻能順勢一撥,身子便順著水流出去好幾米,而頭還保持在水麵上,沒有一丁點慌張,反而是一陣驚喜,我居然可以遊起來了。很快的就遊到下遊的水牛群裏,我知道不能再往下遊了,再下去就是一片沙洲,過了洲底,那可能就遊到融安融水去了。於是爬上岸又回到上遊,踩著鵝卵石往更深的地方走去,再次遊起來,還真的學會了遊泳。這下好了,完成父親交給的任務,也不怕再被堂哥說河邊人家的孩子不會遊泳很丟臉了。

我興奮的朝堂哥們喊“我也可以遊啦!”

接下來,當有汽車過渡時,我也爬上了渡船,還不敢爬上船頭的桅杆上,就在船頭的起降板上往河裏跳,然後拚命的往河邊遊去。

就這麽遊著,一直遊到二哥他們收工也來到河邊洗澡,然後很得意很興奮的告訴二哥我會遊泳了,二哥隻是淡淡的說:“早就應該這樣了。”

這時候,發現家門前的這條河是如此的美,河邊的竹林婆娑,河中鋪滿了鵝卵石,清澈見底,搶水魚在水底穿梭,渡船上的船工不急不躁的拉扯著船邊的鋼索,船在河兩岸來回,哦,原來這也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