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博物館的 “柉禁十三器”

文革期間上山下鄉,恢複高考後進入大學,80年代赴美留學,00年代“海歸”回國,退休後定居紐約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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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稍有規模和檔次的博物館都設有中國館,而青銅器對於每一個中國館來說,那更是標準配置。 剛查了有關資料,數百年來中國到底出土了多少青銅器?根據2017年公布的《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數據公報》,中國國有單位收藏的青銅器就高達 1403451 件,你沒看錯,是一百四十萬另三千四百五十一件,這一數字還不包括私人收藏、流失海外及未發掘的文物。 據說在歐美日本的青銅器,還有兩萬多件。  2019年出版的《中國出土青銅器全集》,全書共20卷,收錄先秦與漢代青銅器(不含銅鏡)5000餘件,這些青銅器都應該是精品了, 因此用“博大精深”四字來形容青銅器,絕對不過分。

        青銅器的數量和種類實在太多,泛泛觀之,不得要領,而細心研究,則無從入手。對我這個業餘考古愛好者來說,有自成一套欣賞青銅器的“標準”, 即要麽是其來源和傳承“有故事”,或者是該藏品本身的“特殊性”,如其曆史價值,造型,式樣等。具備兩者之一就應該是精品了;而兩者俱備的,那肯定屬於鎮館之寶的級別了。這不,大都會博物館的這套柉禁器組,又稱柉禁十三器,就是兩者兼具,由此成為我最欣賞的青銅器之一。



首先是這套寶貝的來源,那就是標準敘述 “一位老農民在自家土地上開荒,一鋤頭下去, 然後。。。。。。。。” 1901年,該青銅器組在陝西省寶雞縣的一座西周貴族墓葬中出土。 一年多後就落入時任陝西按察使端方的手中。端方是晚清重臣,慈溪太後在1905年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端方就是其中之一,此後還官拜至直隸總督。 清末四川爆發保路運動,端方奉命率軍前往鎮壓,結果反被起義的新軍所殺。 王國維聞之曾寫下“對案輟食慘不歡,請為君歌蜀道難”的詩句悼念。

除了當官,端方還是清末的金石學家和收藏家。“物聚於好,力又能強,世所稱者,燕邸收藏,三吳已編《陶齋錄》; 守或匪親,化而為患,魂其歸半,夔雲慘淡,萬古同悲《蜀道難》!”  這是光緒年的狀元張謇為端方所寫的挽聯,其內容也凸顯了端方收藏之巨。他的藏品無論數量、質量,在同輩人中都堪稱翹楚,包括毛公鼎、摹顧愷之《洛神賦圖卷》、陽三老食堂題字、宋拓《化度寺碑》、宋刊本《資治通鑒》,件件都是國之重寶。



端方死後,其京城房產又被人縱火燒毀,家道逐漸衰落。1924年,其後人就商量著要把這套青銅器賣了換銀子。於是他們找了端方的舊識,一位名叫福開森(John Calvin Ferguson) 的傳教士。 他出生於加拿大,1886年在波士頓大學畢業後來到中國,在華前後共計57年,對中國社會頗具影響。 在教育界,他曾創辦了金陵大學(今南京大學的前身之一),又參與創辦了上海交通大學;在新聞界,他是清末民初上海《新聞報》《新晚報》的發行人;在政治方麵,他曾先後擔任晚清重臣端方、劉坤一和張之洞的顧問,與洋務派重臣盛宣懷過從甚密,曾被聘請擔任曆屆北洋政府的顧問。1910年中原大旱,福開森成立了華洋義賑會,以其影響力募得賑災金約100萬美元。為褒獎福開森的貢獻,清廷曾封賜給他二品頂戴。

除了以上成就,福開森還是著名的收藏家和文物鑒定家。 他特別熱衷鑒別與收藏中國古董字畫,一生收藏了許多中國文物珍品。1934年,福開森將其數十年苦心搜集、價值數百萬元的古器物全部捐贈給金陵大學;1952年金陵大學和南京大學合並後,這些藏品現今陳列於南京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國民政府為此在1935年下令褒獎福開森的善舉。上海的法租界曾有一條馬路以他的名字命名為福開森路,即今日上海的武康路。

除了熱衷收藏,他還是一位中國古器物的研究專家,他曾著有《中國繪畫》、《曆代著錄畫目》,《曆代著錄吉金目》、和《中國藝術綜覽》等,不遺餘力地將中國古代文化介紹給西方。



經過福開森的牽線搭橋,端方後人以20萬兩白銀的價格將這套青銅器出售給了美國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筆收購資金不算多;但以當時的情況來看,端方的子孫都屬於“高幹子弟”,他們是見過錢的, 這個價格應該不算賤賣。

談到這套器皿的特殊性,這是中國至今出土的唯一保存完整的全套青銅祭祀器,包括了一張器桌(“禁”)和十三件酒器,顯示出中國青銅時代的鼎盛輝煌;不朽的設計、複雜的銅麵裝飾和精妙的澆鑄工藝,見證了當時成熟的藝術風格和先進的工藝技術。 這套以青銅禁為主的器物,習慣上被稱為柉禁,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和欣賞價值。照片當中的“禁”是一長方形台座,兩側有上下各四共八個長方形孔,兩端有上下各二,共四個長方形孔,其間隔梁和邊框飾瘦長型尖角龍紋。這件“禁”是自有金石學之後首次出土,此前這一類器物隻見於古書記載。“禁”非常稀少(西周禁至今存世僅數件),大概是因為體積過大,鑄造起來耗銅太費,所以一般采取木製,或徑以普通幾案代替了。 另據端方考證,“禁”是承放酒器之具,如同箱形方案。據文獻記載,商人嗜酒成風,到商紂王時期達到頂峰。紂王在朝歌修建了“酒池肉林”,荒淫無度的侈靡生活導致了牧野之戰的徹底失敗,被周武王所滅。西周建國後,總結前朝教訓,堅決禁止酗酒。酒要飲,又不能失度,所以,就把這種盛放酒器的案形器叫做“禁”。但直到1901年,學者們均隻知其名,未見過實物。這不僅是因為它的使用有著嚴格的禮製等級要求和規定,而且隻有王室才能使用,因此它就顯得彌足珍貴。青銅“禁”傳世和考古發掘都很少見,最早見於西周早期,春秋偶爾也有,流傳甚少,考古界公認世界現存的“禁”不超過10件,而且其他的都是單件。

端方得到這套青銅器後非常得意,不僅請來同僚一起欣賞,還當場擺拍了一張照片——在當時拍照可是了不得的時髦物事,留下了珍貴的影像記錄。1908年,端方出版了《陶齋吉金錄》, 在這本收錄他的青銅器收藏的書中,排在目錄第一位的,就是這套青銅器。端方在研究之後,將這套柉禁中的每件青銅器都認真地考證及描摹,其中的11件均帶有銘文。



此套器皿在大都會博物館的青銅器收藏中名列首位,我先後去過大都會博物館十餘次,隻親眼看到過兩次。其餘的時間,這件珍寶要麽被存放於內庫維修保養;要麽“出差”, 借給各地的博物館做專題展。至於其中每一件器皿的欣賞,實在是超過了我的欣賞水平,我能做的就是從不同角度拍攝這套寶物,除此之外確實沒有能力討論其中每一件酒器。



在美國大多數博物館舉辦的“中國青銅器特展”中,大都會的這件珍寶是標配,無此就談不上“特展”。 2014年,上海博物館舉辦了“周野鹿鳴——寶雞石鼓山西周貴族墓出土青銅器展”,包括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所藏的這件柉禁十三器、天津博物館所藏龍紋禁,和陝西寶雞博物館所藏龍紋禁在內的3件西周銅禁齊聚上海,成為當年收藏界的一大盛事。

如今這套珍寶“移居”大都會博物館已有百年,期間得到了最好的保護和極高的“待遇”。  端方在1905年隨同五大臣出洋考察期間,曾參觀過大都會博物館,還購買了幾件古埃及文物,成為近代中國收藏外國文物第一人。但此時的他也許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最珍愛的這一套青銅器,最後會永久地珍藏於此吧。

注:部分照片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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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了,再去大都會博物館一定去找找這套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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