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刻度

九月紅豆 (2025-07-13 17:36:15) 評論 (1)

還記得電影《手機》裏有句俏皮又溫情的話:多年未見的中年人見麵,為了皆大歡喜,你一定要誇一句:“哎呀,真年輕,一點沒變!” 誠然,當青春的潮水漸漸退遠,心湖難免泛起一絲失落的漣漪。誰不願在時光的沙灘上,拾得幾枚尚未褪色的青春貝殼?

於是,稱母女如姐妹,道母子似姐弟,便成了令人心花怒放的恭維。幾個月前,我便因一句“你們是姐妹嗎?”暗自雀躍。牙科診所裏,正與女兒閑聊,一位年輕的東南亞裔技師走來,帶著真誠的疑惑發問。那份熨帖,瞬間點亮了心情。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愁”,女兒未必樂意與我“姐妹相稱”。無妨,權當給她機會實踐“成人之美”——成全他人,亦是播撒微光。

年齡的刻度上,珍視之物悄然流轉。初入職場在醫院,病人因我年輕屢屢誤認為護士,曾惹來些許不快。而今若再被如此“錯認”,心底滋味定然大不相同。何止女子?即便是公認“四十一枝花”的先生,也會在鏡前輕歎流光,或在學術場合因被當作“年輕”的博士後而五味雜陳。

二十歲與四十歲,同屬人生的黃金時代。前者是噴薄欲出的朝陽,光芒萬丈;後者是午後兩三點鍾的驕陽,熾熱依舊。區別在於,一個正走向巔峰的輝煌,一個則開始感知黃昏的微涼。年少時,我們總迫不及待地追趕時光,如同張愛玲在《私語》裏那急切的宣言:“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團,吃一切難於消化的東西。”青春的誘惑,令人心馳神往。及至中年,眼見輝煌漸行漸遠,便渴望拽住青春的尾羽,憂慮亦隨之萌生。

其實,青春本身也並非總被陽光浸透。憶起畢業實習那年,宿舍樓空,倍感孤獨。每日從醫院實習歸來,總愛踟躕於校外的慶春路。昏黃路燈下,行人步履匆匆回家,兩旁居民樓裏飄散著飯菜的暖香,叮當作響的鍋碗瓢盆協奏曲中,間或夾雜著孩童的啼哭、父母的嗔怪或低哄……。沉浸在那氤氳的煙火氣,才得以熨平獨處的孤單。年輕的心,亦如新瓷般易碎。前些時聽一位女孩做見證,她談及與友伴的齟齬、糾結與委屈,竟如風暴般席卷了她的人生。那一刻我方恍然,年輕的心弦何其敏感纖細,容不下半粒砂礫的磋磨——或許彼時的我,也曾如此脆弱玲瓏。

“年輕”,是生命必經的驛站。隻是太多人,在青蔥歲月裏茫然四顧,任時光如流沙般從指縫滑落。有人說,倘若人生能從八十歲倒著行走,遺憾定會少卻許多。然而,若青春當真完美無瑕,毫無跌宕,它又怎會擁有如此令人魂牽夢縈、追憶緬懷的永恒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