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世無常,重做馮婦在異鄉。
尊嚴能值幾多錢,酸甜苦辣都得嚐。
人生無常,有很多事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文革中為了生計,當了近五年的代課老師。千想萬想,怎麽也沒有想到飄洋過海來到異國他鄉,為了生存,不得不又重做馮婦-當了代課老師。而這一年異國他鄉的代課老師的人生感受可比十五年前的深刻多了。
86年底作為自費留學生來到紐約。下飛機口袋裏僅有四十五美元,生存當然是第一需要。為了糊口,教過英文,做過家務,送過外賣,幹過銷售。可這一切均非長遠之計。最關鍵的問題是怎樣才能在花旗國落地生根-辦到綠卡。
88年初偶然在報紙上看到紐約市教育局招聘老師,而且還可以辦身份。這就是說,一旦當上正式老師,工作問題和身份問題同時迎刃而解。此刻,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艘船看到了燈塔。
老師首先要有教師執照。這倒不是很難。難的是怎樣找到工作,特別是兩眼一抹黑的外國人。參加了考試並拿到教師執照,但是根本不知道怎樣找工作。做過紐約市主記長辦公室主任的堂兄倒是想幫忙。讓唐人街某小學的校長給了一個麵試過,但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女老師或者是因為沒有在美國教書的經驗,就渺無音信了。一下子就錯過了88-89學年招聘老師的時間。
有兩條人生道路。一是繼續打零工,二是每天去不同學校做臨時代課老師。此刻是在紐約大學讀碩士的第二年。白天代課晚上上學要比打工上學更為辛苦。但是聽人說做代課老師就有機會去學校。如果表現好,學校有可能留你。即使不留你,到第二年學校招聘麵試時,可以告訴其他學校做過代課老師。比沒有做過代課老師的人有更多的優勢。說是兩條路,為了將來,實際上就隻有華山一條路。
做臨時代課老師的確非常辛苦。必須每天清晨六點左右接電話或打電話去教育局代課中心才知道哪所學校有老師請假。當然對不那麽差錢人來說,也可以不去。當年代課費是一天八十多元,比時薪五元的工作好多了。對窮留學生吸引力巨大。如果有可能,基本上是天天去。
六點鍾鬧醒自己,主動打電話要工作。這樣,拿到工作的機會比較多。而且也不管風吹雨打,也不管天寒地凍,也不管什麽學校,隻要有機會都會去。人窮到一定的情況下就沒有資格挑選。而且還想通過做老師來辦身份。
學校當然有好有壞。通常越是差的學校就越有老師請假。換句話說,臨時代課老師大部分時間都是去差的學校。去過了哥大北麵哈萊姆(著名的黑人區)的初中小學,哥大南麵(上西城)的初中小學和一些高中。
代課第一天的情形有些模糊了。好像是一所小學。正式老師留下一些功課。剛開始想表現一下教教書,給學校留下一個好印象,也要對得起幾十元錢,結果馬上發現完全是白日做夢。在學生眼裏代課老師什麽都不是。別說教課了, 連讓他們安靜做作業都不行。哪有可能教書呢? 一個大人連二十幾個小孩都管不住,真是丟臉。
坐在教室裏,一分鍾就像一年。那感覺真的就是度分如年。好不容易盼到放學,趕快打卡逃跑。一分鍾都不想停留。心裏想謝天謝地總算完了,不要再來去了。回家後過了幾個小時,又覺得好受一些。就開始猶豫不決了。去很難受,不去沒錢。想過來想過去。最後還是錢占上風。還有綠卡呢! 從小到大, 學到是要奮鬥就有犧牲。要生存呀! 還是再去吧!
其實小學還不是最差的。初中更為可怕,甚至有生命危險。小朋友們多數情況下是不聽話,而初中學生就會惡做劇,逗代課老師玩。半大孩子完全不懂事。又能拿他們怎麽樣呢?文革中時上初中,不是也逗過老師玩嗎!
後來知道了,臨時代課老師要千萬記住不要背對學生,搞不好一本書飛了過來,也有可能椅子砸過來了。千萬不要激怒他們,特別是初中生。也不要強迫他們做作業。如果他們不高興,情況可能更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
代課一段時間後,就搞油了。也能夠徹底放下老師的身段。代課老師不就是保姆嗎,看住學生不出事就好。想通過表現好找工作的想法先放一邊,保命再說。何況,學校也根本沒有期待代課老師教什麽。
雖然不需要真正地教書,但被初中學生玩弄。這個滋味還真不好受,特別是一個外國人。很多本地的臨時代課老師做了一陣受不了,就不做了。可沒辦法呀!十五年前在重慶,不去代課還有父母養。可在紐約隻能自己養自己。還得掙錢養家辦身份呢! 誰叫自己即沒錢又沒身份呢! 硬著頭皮也隻能堅持。
回想起來,代課一年中也有幾所學校至今不能忘懷。某一天清晨給代課老師中心打電話要工作。一位熟悉的工作人員笑著說給我一個好學校,87小學。到了學校外麵一看,很多白人家長送孩子上學。孩子們整整齊齊地排在學校外,一點兒都不吵鬧。
當天分的是一個一二年級的混合班。另一個老師過來布置作業後,孩子們都乖乖地做功課。有的先做完還讓看對不對。雖然我是代課老師,孩子們還是展現自己的教養和對老師的尊重。立馬就顛覆了對紐約公立學校以前的看法。還是有好學校的,隻是沒碰到。
兩點鍾左右,一個白人小女孩說要請假。問為什麽要請假呢?說爸爸要帶她去鄉下的房子度周末。如果晚了就會堵車。問她家是不是有兩個房子。告訴我說一到五住城裏,周末住鄉下。當時就想她家裏一定很有錢。
後來才知道,這是三學區最好的學校。該地區不錯,周圍房子的價錢當然不菲。學校離著名的美國自然曆史博物館隻有兩條街。旁邊是中央公園。除天才班外,都就近入學。這一片住的大都是醫生律師等專業人士。生源就不用說了。
有趣的是兩年後兒子也進了87小學。我成為送學生上學家長中的一員。後來哥大有一門課需要考察學校,正好87小學有這門課程。還去過學校好幾次。冥冥之中似乎和這所學校有點緣份。
另外一所不能忘記的學校是五學區的第十初中。為什麽不能忘懷是因為經常去這所學校。學校在三號地鐵哈萊姆區的終點站。下車幾步路就是學校。到了學校一看,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懷疑是不是飄洋過海到了非洲。
學校教室非常破舊,但是非常堅固。由於不是第一天代課了,所以也不是那麽害怕。學生做什麽都沒有關係,隻有不出意外就好。隻需要看著他們。不一會兒,聽到巨大的響聲,看見教務主任很快地從門口跑過,就問學生怎麽回事? 學生說某某班又出事了。大概是扔椅子吧!
學校經常出事,正式老師們的日子不好過,也經常請假。我和一個廣東人的代課老師也就經常被派回該校去。一年中代了一百多天的課,有二三十天都在這所學校。久而久之,學生大概也認識我們了。不煩他們,他們也就不煩我們。我們天天拿錢,他們天天快樂,和平相處。平心靜氣講,這所學校的孩子也挺可憐的,快快樂樂地把自己的前途混掉了,還不知道誰之錯呀!
臨時代課老師都有一個共識-盡量不去高中代課。因為紐約高中的口碑太差。89年一月份的一天清晨代課中心的工作人員問要不要去高中。可能她聽出我有點猶豫,接著就說是在中國城的蘇柏域高中。
到了學校打卡後去五樓外文係辦公室報到。拿到課程表才知道一個中文老師請假。到班上一看全是從中國來的新移民學生。哇! 這還有什麽問題,好像回到文革前十五中的時光。學生看到是一個中國老師來代課也很高興,都來給我聊天。還給我說,中文老師被學監停課了。可能一兩個星期不會回學校。問我第二天還來不來。
放學時,係主任問願不願意接著代下去。我說當然願意。一個星期後,係主任又告訴我準備二月份回學校做長期的代課老師。這下好了,不是把工作和身份問題解決了嗎! 看來代課老師還是有機遇的。
人算不如天算。除了自己的努力,還得有運氣。二月份開學後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得係主任的電話。看來是黃了。若幹年後,在一次教育局會議上,係主任主動過來告訴我說,因為他的好朋友在春季學期開學前兩天推薦了其他人,所以我未能如願。看來係主任心中有愧呀!哎! 就差臨門一腳。不過和學校這棟樓結了緣。五年後,作為暑期老師回到了五樓。還有更神奇的是十五年後作為副校長回到五樓,直到退休。
回首一看,一年就在誠惶誠恐中過去了。不知道起了多少次早床,不知道跑過了多少所學校,也不知道這麽多天是怎樣混過來的。臨時代課老師雖然辛苦,而且又得不到尊重,但畢竟能夠掙到錢。對外國來的窮留學生來說畢竟還是一條生路。同時,也為後來拿到長期代課老師的職位並辦到綠卡墊定了一定的基礎。人的第一法則就是要生存。當然人的命運是不相同的,也許,我大概是命運比較坎坷的那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