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牌示眾
文革開始不久,正是我初懂人事的時候,印象中還沒有到上小學的年紀。父母本來工作就忙,還要積極投身於運動。好在單位有食堂,基本不用做飯。於是我小小年紀就擔負起打飯的任務。一天三餐拿個小飯鍋和一個盛菜的碗。一般早上有饅頭,包子,鹹菜,稀飯:中餐主要是米飯,晚餐除了米飯以外還有稀飯饅頭。
食堂出來,就是一條長長的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文革開始後,道路一側的公告欄已經大大加長,貼滿了一層又一層的大字報,當時識字有限,大字報上的龍飛鳳舞也不好辨認,最常見的字是“打到,批臭”等等,倒是一些漫畫比較容易看懂,隻是畫中被腳踩的人或是拳頭底下的人經常變換,這也反映出“階級鬥爭的新動向”。街道的另一側靠著飯廳的窗戶和冰室,有一天突然架起一列台子,上麵站立了一排掛著牌子的人,從過往行人嘴裏可以聽到說這是一些被打倒的走資派。看著這些掛著大牌子,低著頭曬著中午烈日的人,我忽然想擠進人群去看一下。帶著滿心的疑慮,我端著打好的飯菜趕回了家。放下東西後,就和家人吃起了中飯。一邊吃,一邊和家人談起了那些示眾的人們。不知怎麽地,我突然提出了一個我思考已久的問題:“爸爸什麽時候也會抓去示眾?”。至今我還記得這個問題在當時引起的震動,安靜無語半天以後,媽媽說了一聲“孩子還小,不懂事”。現在回憶起來可以用父母臉都綠了來形容。年輕的爸爸可能當時的位子還不夠格去示眾,但此後我打飯的差事好象是很少了。
憶苦飯
早年的教育傳統上經常要發動大家回憶舊社會的苦難,叫“憶苦思甜”隻有這樣才會感謝受到的解放,才會從心底感受到恩情。從幼兒園開始,老師就會講到舊社會人民如何痛苦,地主老財資本家如何壞,如何壓迫人民。但不管怎麽反複講,對於這初識人生的我印象不深。終於有一天的中餐,父母單位的食堂要提供憶苦飯,父母早就叮囑我要按時去打飯。我也早早地拿著小飯鍋和盛菜的碗出發了,印象中好象憶苦飯是不用付飯,菜票的。記得路上的高音喇叭這天沒有放《我們走在大路上》和《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當時的革命流行歌曲,這天放的歌大意是不忘過去苦,牢記階級仇,曲調是《563 21- 656 72 65-......》食堂裏提供紅米飯和南瓜菜。看著紅紅的米飯還有那帶著醬色的黃黃的南瓜菜,我帶著滿滿的好奇心趕回了家。這樣的米飯我還從來沒吃過呢。端著盛著飯菜的碗,我期待著一餐痛苦無比的經曆。第一碗很快就吃完了,好象心理上準備了一場劇痛的拔牙一樣,但痛苦沒有發生。紅米飯軟硬適度,顏色悅目又香甜可口,幾乎沒有菜都可以吃下去。何況那甜甜的帶有醬香的南瓜菜令我胃口大開。吃完一碗半的飯後,欲霸不能,主動提出再去食堂跑一趟......。如今我還記著那餐飯菜和當時的音樂,但忘了歌名。
揭發父母的兩兄弟
文革前到文革初期,我們全家是住在爸爸單位的一間宿舍裏。這是一棟兩層的樓房,有地板。現在已不記得廁所的位置,但記得每天家人需要倒痰盂。我家住在二樓靠上樓後的左手較裏麵的位置。對著樓梯的一間好象有個小陽台,兩個比我年長的兄弟和家長住在裏麵。文革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在安靜的晚上有時可以聽到奇怪的聲音,因為關著房門和隔著走廊,時不時的會不知從哪個房間傳來一聲重喝,東西的掉落,大聲的回應或是呻吟的叫聲。伴隨著這種聲音往往是媽媽的不安和焦慮。後來長大了以後才意識到,那是審訊的聲音。也是部分因為這個原因,後來我家搬到了媽媽單位的宿舍,這時文革氣氛已進入了更加瘋狂的階段,連小孩都有人來叫,要求去單位對著大門前一棟樓前,人們在這做“早敬和晚敬”,即向領袖像敬禮和宣誓。我們住在那直到下放,那是後話。有一天媽媽忽然神色緊張又很是嚴肅地告訴我:住樓道中部的兩兄弟揭發了自己的父母,我問揭發了什麽,媽媽沒有講。當時告訴我,那兩兄弟生活沒人照顧,生活艱難。媽媽也問我會不會去揭發父母,我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實際上當時我雖然有些調皮,但同樣受到被頭腦發昏的革命小夥伴的欺負,有次還差一點因為據說的父親問題而跪磚頭。
紀錄片中的江青
文革時看電影屬於有點奢持的娛樂,那時每個單位都有一個禮堂,平時用於開大會,周末晚上放革命電影。文革後期下放回城以後有時也會買票到市裏比較好一點的電影院去看。記得那次是和媽媽一塊去的,不記得是在單位禮堂還是在正規電影院,反正是坐在比較靠後的位子,也就是20多排以後。故事片開始後照例要放幾段新聞紀錄片,多半是國家領導人視察或是接見外賓之類的內容。當放到江青(毛的夫人)接見外賓時,我突然叫了一句:"江青變瘦了",媽媽趕緊捅了我一下,嚴厲地悄聲說道:“不要亂說”。因為當時江青穿著黑色衣服,也許真的顯得苗條一點。但我小小年齡,妄評領導。但當時老師確實沒有教育我這一個禁忌,這不是我的錯誤。情緒受到打擊,搞得我直到後麵的故事片開始後,興趣都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