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ex Y. Grey
碰到克莉絲汀之前,婷婷有過男朋友,結過婚,還離過婚。但從來沒跟女人戀愛過。就算她知道可能喜歡女生,當她在中國讀大學、在中西部讀研究生,或者在S城這個寬容的西部城市工作的時候,找個女性戀人也不是當務之急。跟很多家境不錯、人又聰明的中國女生一樣,婷婷想找個喜歡的工作、喜歡的男友。開始挺順利。研究生畢業,她去了一家科技公司,又與一位白人男子交往,結婚,還盤算買房,生孩子。兩年後,等她發現工作遠遜於預期,且沒有保障,丈夫又自私粗魯的時候,她已經快三十了。她離了婚(沒有孩子),還因為離婚跟父母鬧翻。不懂人生,也不懂這個國家,仗著年輕亂闖,才鑄成大錯,她為自己總結,以後要慎行。
她如今工作的酒吧在大學附近,顧客有本地人,也有旅遊者。多是中產階級。如果顧客相互勾搭,更多的是男找女,或男找男,少有女找女。也有男人勾搭她,說這身黑色工裝很酷,像忍者,能否一起看個日本動畫片。也有人說她的口音很可愛,問她從哪兒來的。下次有白人這麽問,克莉絲汀後來建議,你就說是從非洲來的,跟所有智人一樣。她憑直覺從來沒有跟顧客糾纏過,直到碰上克莉絲汀。
八月,一個清涼的晚上,離打烊一小時,一位四十上下的金發女人坐到了婷婷的吧台旁。婷婷不善打扮,但眼前出現優雅的女人時,她不自主地注意到了。那女人隨意將領口有真皮鑲邊的淺灰色花呢外套掛在高腳椅背上,抬頭給婷婷一個微笑,要了一杯烈酒。此後的一小時,她又同樣微笑著要了兩杯同樣的酒,邊喝邊想心事。自來不缺獨自買醉的客人,自告奮勇講自己的苦惱,盡管婷婷竭力避開。這次婷婷倒好奇,但這位什麽也沒說。注意到克莉絲汀的不止婷婷一人。夜越來越深,客人越來越少,今夜有鐵定的安排、已經帶著厭惡在考慮明天的客人們一個個離開。剩下的,每隔十分鍾,就有人整整衣衫,在克莉絲汀身邊的高腳椅上坐下,問能不能請她喝杯酒,而克莉絲汀也根據搭訕人的表現——靦腆還是粗魯,嬉笑還是嚴肅——給一個寬容或者嚴厲的回答,配以相稱的微笑或白眼。先後四位男士被拒,離店。最後一位湊近吧台,瞅了她一眼——她正專注地打量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歎口氣離開了。
店裏隻剩婷婷和克莉絲汀兩人。克莉絲汀踉蹌著離開吧台,婷婷才意識到她很醉了,也許用來鼓勵客人消費的燈光太昏暗,或者自己被她拒絕人的優雅姿態所迷惑,竟一直沒注意。去扶一把,克莉絲汀酒氣噴到她臉上。“我幫你叫輛計程車。”婷婷手機上用軟件叫車,軟件顯示要等十五分鍾。“能請你陪我走回家嗎?”克莉絲汀說,“我家走路五分鍾。”婷婷關了店門,扶著克莉絲汀。她踉蹌走,偶爾低頭在婷婷耳邊講方向,她的發梢拂過婷婷的臉頰。再過兩個街區就是克莉絲汀的公寓,婷婷在一個路口站住。左右兩邊的人行道上各有一個流浪漢。左邊的身體彎成九十度,一動不動。右邊的邊打手勢邊說話,一刻也不停。隻聽克莉絲汀說:“快步過去。不要對視,不要搭理。”幾天後她給婷婷解釋了那兩人吸食的毒品的區別。她們安全走到了那棟擁有大玻璃窗的高層塔樓。大門外,克莉絲汀一口吐出來,狼藉滿地。等她緩過來,兩人進了家門,婷婷幫她擦洗嘴角、手心,扶她坐在床沿,才發現她的花呢外套也粘髒了。洗手間的強光下,婷婷加洗滌劑輕輕揉,用清水衝,再拿紙巾墊幹,最後一看,汙漬仍在,隻是淡了些。這麽精美的衣服可惜了,她心想,看商標還是香奈兒。克莉絲汀吐過之後神智還行,婷婷與她道別,囑咐她鎖門(出門後她的確聽見了門閂的哢噠聲)。
看開頭:在伊萬那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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