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位於北京西城阜成門內的鬧市一隅,700多年來,喧囂與它擦肩而過,卻從未擾亂它的沉靜。記得年少時乘車路過,感覺白塔像一支倒插向天的潔白羽筆,似乎在無聲地書寫著古都的年輪。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真正踏入塔下。
這座始建於元代至元八年(1271年)的古刹,因寺內巍峨的白塔得名“白塔寺”,它是北京現存的最古老的藏式佛塔。
穿過天王殿,白塔的上半部倏然映入眼簾,仿佛從天而降,令人心頭一震。史載白塔通高約51米,氣勢恢宏。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塔刹和部分塔身泛著溫潤的光澤,陽光灑落其上,熠熠生輝。
展廳中,一段展板讓我第一次讀到阿尼哥的名字。原來,正是這位17歲的尼泊爾少年,率80位工匠翻山越嶺、跋涉千裏,抵達元大都。他們曆時8年,終於建成這座漢藏合璧的佛塔,也將自己的名字鐫刻在中國曆史中。
年輕的阿尼哥與工匠們在造白塔,AI製作,原創
當時的元大都,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西域畫家、波斯天文學家、畏兀兒譯官等四方才俊。在這些璀璨的群星中,阿尼哥是年紀最輕和最具才華的一位,非常令人矚目。他既是建築師,也是巧奪天工的匠人,尤其擅長佛教造像。晚年,他留下了大量佛像繪圖與雕刻,技藝傳世,影響深遠。
“忽必烈為何舍近求遠,要請喜馬拉雅山麓的少年建塔?這個疑問讓我脫口而出,問向身旁的講解員。他說道:“傳說忽必烈夢見西方有座發光白塔,國師八思巴為他解夢,說需請西域高工鎮龍脈,其實是因為那時尼泊爾的佛教藝術與建築技藝已冠絕天下。”
阿尼哥出身於尼泊爾帕坦城的工藝世家,自幼聰穎過人,酷愛建築、雕塑和繪畫。天資卓越、勤奮好學的他,年紀輕輕便掌握了高超的技藝。1260年,忽必烈命帝師八思巴在西藏修建黃金塔,並向尼泊爾征召工匠。年僅17歲的阿尼哥主動請纓,率80名工匠啟程西行。在建塔過程中,他憑借非凡的智慧與技藝,解決了種種難題,僅用兩年便圓滿完成任務,技驚四座。次年,帝師八思巴將阿尼哥等人帶至元大都,並舉薦給忽必烈。
阿尼哥後來留在中國,官至光祿大夫,成為元代少有的外籍高官。展廳內懸掛著他繪製的佛像,線條柔美如流水。他不僅自己技藝高超,還傾心傳授。漢族工匠劉元隨他學藝,終成一代雕塑大家。尼泊爾的佛教藝術,就這樣在中國開枝散葉。傳說他晚年常來塔下靜坐。某日,弟子發現他在塔邊安詳離世,手中仍握著一支畫筆。
展廳裏,一幅阿尼哥像下方立著明代成化年間(1465年)的石碑,碑文寫道:“其製如蓋,其色如雪”,生動描繪了白塔的風貌。碑上記載塔身高五約18.9米,與現代測量幾乎一致,展現了古代工藝的精準。碑陰刻有明代重臣蒯祥等人的捐資名錄,足見其在皇家地位。
石碑本身曆經滄桑:康熙年間(1688年)寺毀塔存,碑文紀年被鑿;基座上的斧痕,無聲訴說著1900年八國聯軍的劫掠暴行。
2019年,尼泊爾文化部長來訪,輕撫阿尼哥名字,提議在加德滿都立雙語碑。如今在帕坦廣場,人們用尼瓦爾語和中文刻下:“匠人之心,無問西東。”
走出展廳,我繞塔緩行。塔身肅穆高峻,底部台基雖大多被圍牆遮掩,卻仍可感知其莊嚴的秩序。那微微泛白、溫潤粗糙的石灰層,觸目如骨,仿佛時間親手雕刻的肌理。塔基雖難全見,但其形製蘊含曼陀羅壇城的宇宙觀念 - 層層疊起的蓮瓣與隱匿的金剛圈結構,猶如將萬象與次第封藏於地表之下。恍惚間,我仿佛看到700多年前的少年阿尼哥伏身其上,一筆一劃地推敲著比例和線腳,將神聖理想落成千秋不朽的形狀。
他從喜馬拉雅走來,帶來了技藝與信仰,也留下了青春。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麽是永恒 - 那個17歲就背井離鄉的少年,用畢生心血澆鑄的不僅是一座白塔,更是一座跨越時空的橋梁 - 是信仰與藝術的化身,是靈魂對永恒的回應。元、明、清三朝更迭,帶走了無數王侯將相的名字,卻讓“阿尼哥”這三個字,在曆史的長河中愈發閃亮。
妙應寺/白塔寺
以下全部照片均為原創
元代古樹
左邊的一排房子是展廳
阿尼哥畫像
阿尼哥畫像下方的明代石碑
明代石碑全貌圖
白塔的塔刹和塔身
目前能看到的僅是塔基上緣,其主體被圍牆遮擋
十一麵千手千眼觀音菩薩
文章中有些資料來自白塔寺和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