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第一任執政初期，移民局特工逮捕了居住於西雅圖郊區的丹尼爾·拉米雷斯·梅迪納(Daniel Ramirez Medina)，並指控他是幫派成員。他們的證據是他左前臂上的一個五角星紋身，上麵寫著“La Paz - BCS”。
出生於墨西哥、成長於加州的拉米雷斯，因受“童年抵達者暫緩遣返計劃”(DACA)法案保護本不必擔心會有這樣的麻煩，但在川普的第一任，他成為被遣返對象。為此他在拘留中心待了六個星期。好在最後法官裁定，他的紋身是紀念他的出生地，而非幫派分子證據，並下令將他釋放。
如果拉米雷斯在川普第二任被錯誤遣返，他的命運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這屆川普政府於 3 月份將 238 名非法移民押赴薩爾瓦多以侵犯人權而聞名的 CECOT 監獄，理由是他們都是一個名為 Tren de Aragua（簡稱 Aragua，阿拉瓜，也有簡稱為 TDA）的委內瑞拉幫派成員，該幫派與委內瑞拉政府“結盟”，正在“實施”對美國的入侵。
《紐約時報》2025 年 4 月 15 日的報道：“外敵”還是無辜者？川普匆忙驅逐 238 名移民的內幕
但是，根據《紐約時報》對被送去 CECOT 監獄的 238 人進行調查，大多數人都沒有證據表明有任何犯罪背景，或與阿拉瓜幫派有任何關聯。事實上，時報在多個國家發現或接觸到的檢察官、執法官員、法庭文件和媒體報道都表明，其中隻有少數可能與阿拉瓜有任何聯係。
有一個細節似乎沒有引起太多注意：這不是正常的遣返，因為他們是直接被送去一個監獄。且不說監獄裏的生活條件，他們在那裏沒有任何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也沒有任何法律途徑為自己申訴。薩爾瓦多的司法部長曾說，離開那個監獄的唯一可能是在一個棺材裏。
我不久前寫過一文，介紹薩爾瓦多移民基爾馬·阿曼多·阿布雷戈·加西亞(Kilmar Armando Abrego Garcia)被川普政府錯誤遣返的故事。這可是川普政府包括司法部長在內的幾位官員都承認了的錯誤，但這個政府拒絕用行動糾正錯誤，拒絕將阿布雷戈·加西亞接回美國。就是說，這個政府不在乎他們抓錯了人！
“外敵驗證”靠紋身？
在上個月的聽證會上，為被遣返移民辯護的律師出示了一份名為“外敵驗證指南”的政府文件，其中列出了聯邦執法人員在認定某人為阿拉瓜成員時必須遵循的標準。這份文件顯示，川普政府大大降低了認定黑幫成員的門檻。
該指南以一種點數機製來認定幫派成員。文件中說，一個人如果身上有 “表示加入/忠於阿拉瓜的紋身”，可以得到 4 分；如果發現有與幫派成員生活在一起，加 2 分；如果有與幫派成員一起的照片，再加 2 分；如果在社交媒體上展示幫派標誌的（並沒有說明什麽是幫派標誌），也加 2 分；如果有“徽章、標誌、記號、圖畫或著裝表明效忠於 TDA”，可再得 4 分——這種服裝包括名牌街頭服飾，還包括印有著名委內瑞拉運動員的美國運動隊服裝。
文件稱，達到 8 分的人將被認定阿拉瓜成員，根據《外敵法》可被驅逐出境，且沒有機會在法庭上挑戰政府。
但是，許多執法官員表示，首先，紋身通常隻是調查的一個起點而非結論，這是原則。其次，阿拉瓜在美國還是一個相對較新的幫派，因此任何有關紋身的說法遠不如官員們多年來收集到的有關曆史更悠久的街頭幫派的資料可靠。甚至有幫派研究者認為，阿拉瓜事實上並沒有明顯的紋身標誌。
但是，這屆政府決意要改變遊戲規則，降低了認定黑幫成員的門檻。他們所奉行的策略是：寧可錯抓一千，也不放過一個。而這，應該給所有人敲響警鍾！
這屆政府完全不在乎抓錯人
這是個太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讀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根據《新聞周刊》等媒體報道，在某個逮捕行動中，移民及海關執法局特工逮捕了包括默維爾·古鐵雷斯(Merwil Gutiérrez)在內的三個少年。這時，一個特工意識到古鐵雷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說“不，他不是那個人。”邊上的特工卻說：“不管，帶走了再說。”
現在古鐵雷斯已經被關在薩爾瓦多那個臭名昭著的 CECOT 監獄，就是說他已經被判定為幫派成員，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莫須有啊！是不是讓人不寒而栗？
古鐵雷斯唯一的錯誤就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沒有比這個故事更能說明這屆政府完全不在乎抓錯人了。
這屆政府也不在乎程序正義
川普政府遣返非法移民的程序不正義引發了很多官司，最高法院 4 月份的一項裁決中，九位大法官都認為，被拘留者有權在政府驅逐他們之前獲得聽證，川普政府必須給他們時間對驅逐提出異議。
但是，根據 4 月 24 日由得克薩斯州一名聯邦法官解封的政府文件，現政府的合規程序是：被拘留者將收到英語書麵通知，告知他們即將被驅逐出境，然後他們會有一個通電話機會和至少 12 個小時的時間提出質疑。然而，文件指出，如果他們在通知發出後 24 小時內沒有向法院提出申訴，他們可能會被送出國，包括送往薩爾瓦的 CECOT 監獄。
此案是由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的律師代理，代表得克薩斯州一家拘留中心收到驅逐通知的委內瑞拉人提起訴訟，包括向最高法院提出質疑。在一次罕見的半夜裁決中，大法官們在此案還在審理時就命令暫停驅逐行動。
這份政府文件的內容引起了法律專家們的震驚，他們很難想象法庭會接受條件如此苛刻的程序。就是資源豐富的人都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為自己做好辯護準備，更何況那些可能英文都有問題的無證移民呢。
可是，政府的措施其實也是符合其“邏輯”的，因為這屆政府根本不在乎是否抓錯了人。
聯邦上訴法院的帕特裏夏·米萊特(Patricia A. Millett)法官在審理針對遣返行動的一項法律挑戰時，提到二戰時期的德國國民有 30 天時間對驅逐提出異議。他說：“同樣是根據《外敵法》，納粹得到了更好的待遇。”
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在此案中的首席律師李·格倫特(Lee Gelernt)批評了川普政府密封提交通知程序的決定。他說，遣返移民的程序“不應該是秘密，除非政府在刻意阻止律師和被拘留者了解這一程序”。
美國憲法史上又一汙點
川普也對此事發表意見。他上周二（4 月 22 日）在橢圓形辦公室說：“我們要把他們驅逐出去，法官不能說‘不，你們必須進行庭審’。審判將耗時兩年。如果不允許我們做我們有權做的事，我們的國家將會非常危險。”
他更早一天在社交媒體上也發表了類似的言論，寫道： “我們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接受庭審，因為要做到這一點，毫不誇張地說，需要200年的時間。”
這些言論令法律專家感到震驚，他們指出，在美國，公民權利是針對所有人的，而不僅僅是公民。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法學院院長埃爾溫·切默林斯基(Erwin Chemerinsky)說：“聽到總統和高級行政官員如此輕視憲法，實在令人極其不安。必須強調的是，第五修正案的正當程序條款規定，‘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它並沒有說‘公民’。”
喬治敦大學法學教授克利夫·斯隆(Cliff Sloan)認為，美國政府對待委內瑞拉移民的做法將與其他 “我們憲法史上深深的汙點”一起被銘記。
“美國民主撐不過六個月”
法律界人士對川普政府遣返移民的做法是否違法違憲有很多觀點，大致的共識是，在多方麵都有極大疑點，有的幾乎是公然違憲，否則也不會發生最高法院在聯邦地方法院案子審理還沒結果時，就來個夜半緊急決定，叫停驅逐行動。法律的問題留給專家，我這裏隻想對司法態度說幾句。
一直的說法是，美國司法的態度是，寧可放過一千，也不錯抓一個。
我們承認，要求司法上一個錯誤都沒有不可能。稍稍緊一點，可能冤案就多一些，稍稍鬆一點，可能就會放過比較多的罪犯。在不可能有完美答案的情況下，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放過一千，也不錯抓一個是合理的方向。
但這屆政府不僅自己不遵守法律程序，還做降低認定黑幫成員的門檻等事情，生生變成了寧可錯抓一千，也不放過一個。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轉折——這等於是說，所有人都要準備好成為冤假錯案的受害人，這是我們想要的嗎？
看看發生在那些委內瑞拉人身上的事情，正如我在“所有的美國人都不再安全”一文中所說的，這已經不是誰有沒有法律保護的問題，而是我們到底還有沒有法律保護的問題。
我不是在危言聳聽。瑞典哥德堡大學主導的“民主多樣性”項目今年 3 月發布的全球民主狀況年度報告就反映出了美國民主衰退的程度和速度。
據 CBC 3 月 18 日的報道，“民主多樣性”項目今年的報告中美國依然被評估為民主國家，但這是因為這份報告的數據隻涵蓋至 2024 年底。
該項目將國家的民主程度分 5 個等級（見上圖），從民主化程度最高到最低分別為自由民主，選舉民主，灰色地帶，選舉專製和封閉的專製。
川普上任後的行為，不僅在規模上讓該項目負責人斯塔凡·林德伯格(Staffan Lindberg)開始設想曾經不可思議的事情——將美國從民主國家名單中移除，並降至五個等級中的倒數第二級，即“選舉專製”國家，更重要的是事情發生的速度讓林德伯格震驚。他說：“如果這種趨勢持續下去，美國的民主撐不過六個月。”
“民主多樣性”項目包含 202 個國家的 3100 萬個數據點，由 4200 名學者和其他貢獻者共同編製，衡量民主的 600 個不同屬性，然後確定歸屬於哪個等級。這也符合一種理念，即民主與否不是零和一的區別，而是一個光譜性質的東西，隻要不是在光譜的盡頭，那就是多或少的問題，是程度的區別。
美國能夠承受著川普第一任，就是因為其民主已經比較成熟，這是美國與二戰前德國的區別。但是，看看川普治下越來越沒有獨立性的司法部，川普對律師界的攻擊和打壓，對大學獨立性和言論自由的壓製，等等等等，美國民主是否還有足夠的成熟程度真的令人擔憂了。
所以，川普對民主機製任何方麵的破壞都不能小看，任何微小的效果都在減分，減到一定程度，美國就真的擔不起民主這個名份了。
最後的話：是恐懼也是行動的時候了
在微信群裏看到下麵這個帖，感覺必須說一說。
這個圖片是一個刻意誤導人的設計。遣返多少人與如何遣返，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遵循合法程序，不管多少人，法理上都站得住腳。不遵循合法程序，遣返一個都不對。無論川普的幾個前任遣返了多少人，他們都試圖在法律範圍內行事。川普則不同，他是明知違法卻故意去衝撞法律的底線。設計這種宣傳貼的人，正是因為知道川普的做法不合法，才搞出這樣的洗地內容，故意誤導，改變問題的性質，試圖用量的多少來代替質的不同。
我想說的是，人要用自己的頭腦去思考，去判別，不能別人喂什麽就吃什麽。
現在眼看經濟也要被川普搞垮了，到時候，移民一定是替罪羊，而華人必然首當其衝。當初的《排華法案》就是這樣出爐的，當初希特勒將猶太人作為替罪羊也是同樣的原因。稍稍有點曆史知識都會警覺。
如果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什麽是威脅所在，那才是大問題！
我們要有恐懼感，知道有可能發生什麽。但我們更需要行動，去阻止最壞的可能。做任何自己可能做的事情抵製這個政府對民主機製的破壞，哪怕隻是去參加一個遊行抗議都是貢獻。從喊一聲口號，捐一分錢做起，就是個良好的開端。
參考資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5/04/16/us/tattoos-gangs-tren-de-aragua-immigra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5/04/23/us/politics/trump-immigrants-trials-deporta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5/04/25/us/politics/trump-migrants-due-proces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5/04/15/world/americas/trump-migrants-deportations.html
https://www.cbsnews.com/news/what-records-show-about-migrants-sent-to-salvadoran-prison-60-minutes-transcript/
https://www.cbc.ca/news/world/trump-democracy-report-1.7486317
本文作者授權聯合發表於“美國華人雜談”和“信息正義”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