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中心的故事

 七年多前，先生再次被公司派到美國，我就從倫敦的醫院退休和他同行，來到印州的哥村，這是一個隻有四萬人的小城市，四周都是苞米地，也就被大農村包圍的小市鎮。剛來的時候，我們在旅館裏住了三個月，僅一室一廳的空間，城裏也沒有什麽商店可逛，天氣漸冷，公園也呆不住了。我實在無聊，聽人說不遠有個老年中心，活動很多，不妨試試。決定前去看看。

 一到老年中心就受到熱情接待，這是一座平房，有幾個大小教室，有兩個可以分割的室內網球場，地方不算大，但井井有條。於是就先參加了美術組試試。班上不到十人，幾乎清一色的大媽，一邊畫著自己的作品，一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天，老師Holly也是個自願者，學藝術出身。她不上課，而是在桌子間走動，看看大家的繪畫，提提意見，指導一下，氣氛輕鬆活躍。我在英國學過一點畫畫，水彩剛剛被啟蒙，但我的工具還都在大西洋上漂流著。

Holly就讓我先借用班上的紙筆顏料，開始了繪畫。很快我和年齡相仿的大媽們成了朋友，大家知道我剛來，借我畫冊，教我一點小技巧，還帶我去看畫展。我很快就融入了這個集體。

 我們每周一次的活動，總有一個老太會在半中間出現，她是Holly的媽媽Tracy，已經95-6歲了，每周三來中心鍛煉，結束後就來我們教室休息，然後和Holly一起回家。她風趣健談，大家都喜歡和她聊天。她一直是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後來老先生去世後，搬來與女兒同住。

Holly開始在家教她畫畫，後來她參加了這個老年中心，又動員自己女兒做了中心的美術老師。

Tracy很有藝術天賦，她畫的油畫還掛著我們教室裏。後來年紀大了，畫畫有點力不從心，就在教室裏逛逛，看看大家的作業，聊聊天。一次我學用刮刀畫油畫，我是完全沒有概念，把油彩抹平，Tracy發現後立即糾正，在她的指導下，終於我的第一幅油畫問世了。她99歲時發生腫瘤性腸梗阻，做了姑息治療後，還扶住助行器來老年中心看看，她說想念大家了。在99歲半時她走完了一生，在中國就算是百歲老人了。我們都喜歡Tracy，一個大媽說她是我們的spirit，翻譯精神還是靈魂？總之我們都希望成為她那樣的人，豁達積極樂觀向上，認認真真地渡過晚年。

 經美術組的Su介紹，我又來到木刻組，接待我的是一個87歲的老太Amanda，她精神矍鑠，興致勃勃地介紹自己原是校車司機，75才退休。

Amanda的精神狀態實在讓我振奮，盡管她走路有點蹣跚，依舊對生活充滿熱情。木刻組的領導叫Larry是個退休高中數學教師，也年逾八旬，他還自願管理著木工車間。與美術組相反，木刻組是老頭為主的。

Larry從小就受祖父自製的木頭玩具影響，喜歡木工。他也在老年中心學了美術，因為木刻也是一種造型藝術嚒。

Larry是個忙人，他常要解決我們的各種問題，要指導我們安全使用工具，使得他自己的作品一再推後，原定情人節送老伴的禮物到五月底才完成。自從參加了木刻組，我喜歡把自製的作品成為獨特的禮物送人了。

Amanda90歲生日正逢新冠管控時期，我們就搞了一個driving party，大家開車從她門前過，她則坐在門前檢閱，非常與時俱進。盡管她獨居，還是被來幫忙的鄰居感染，得了新冠，當時口服特效藥尚未問世，僅在醫院輸了單克隆抗體，一個人在家隔離兩周，居然痊愈了。之後家庭醫生建議她住進老人公寓。最近她帶了一群比她年輕的老頭老太來老年中心，她忙著和久別的老友她招呼，一眼就認出了我，還告訴我，她把我送她90歲生日的小畫帶到老人公寓，她說從7間的大房子搬的僅1間房的公寓，舍棄了太多東西……（好感動！93歲腦子清清楚楚）

   Pat是個退休小學教師，身患巴金森斯症，糖尿病等，脊柱側彎，心衰，常常會摔倒，搞個肋骨骨折。她是老年中心的活躍人物，參加3-4個小組活動，還在前台做接待。我是在木刻組遇見她的，她每年還要開班教做拐杖，用自然的樹枝通過雕刻，鑲嵌製成一件精美而實用的工藝品。盡管身體不適，也堅持來中心，還非常注意衣著打扮，聖帕雀節一定一身綠，聖誕節一身紅……，還帶上相配的首飾，從來不馬虎。哪天她沒來，一定是住院了，隻要病情許可，她又出現了，然後輕描淡寫地談到上周輸了個血，或做了個什麽手術……三年前，她80大壽，兒子應她要求送她的生日禮物居然是Skydiving，就是高空跳傘。看著錄像我從心底湧出的感動，希望自己也能和Pat一樣不斷挑戰自己，活在當下，活好每一天。前年夏天，她失去了相濡以沫六十多年老伴，現在也是在家獨居。當時我正在非洲旅遊，回來後原想安慰一下她，沒想到她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她下一個目標也是去非洲看動物。

 兩年前我參加了中心的家具製作學習班，老師And是一個退休曆史老師，我在他的指導下作了一個床頭櫃，在這個班上的學員有一個83歲的老太。今年剛過80的Lila是個老裁縫，是活動中心不多的黑人，幾年前還獨自撫養一個孫女，現在孫女上了大學，她也是獨居，是我木刻組的好朋友，她是一個尿毒症患者，長期血液透析。在這周裏每隔一天，早上五點開車去醫院做血液透析4小時，然後回來推著助行器作她的搖椅。去年她又發現患肺癌，經過放療，居然還時不時帶著便攜式製氧機，回到老年中心用木工車床做活動筆……

每每看到她積極人生態度，我都自感羞愧，我沒病沒痛，年紀比她輕十歲，有時侯還要偷懶，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這個床頭櫃是我的最新作品，很得意。一個一起畫畫的大媽說，“看看，多麽專業水平，十年前你會想到你能做嗎？”

我回答，“七年前我也是無法想像的。”

這就是七年來在老年中心的收獲。



對於參加老人中心，以前我也有抵觸，其實是不願承認自己已老的事實。我想許多人也有相同的想法。當我談到參加老年中心時，受到一些人的嘲笑，居然和這些老糊塗混在一起，搞不好會加速癡呆呢！我想告訴他們，正是這些病病歪歪的長者感動了我。看著那些拄著拐杖，推著助行器來參加活動的人們，我就對自己健康的身體充滿著感恩，和這些人在一起，既豐富了我的生活，又吸收著他們散發的正能量，我相信我也會他們一樣專注自己喜愛事情，不虛度時光。

衰老是任何人也無法阻止的自然規律，關鍵是如何盡快地轉變自己來適應這個自然規律。我希望能像老年中心的長者朋友一樣，熱情地擁抱生命的每一天，自強自立自尊的過好自己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