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的母親(3)
我的母親是我們李家的功臣,這是出自於我父親的感激之情的一個最實在、樸素的評價。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了,但我當時還不知道它的真正的含義,在我長大成人以後再去回顧、體驗、理解它,這是父親對我母親的一個貨真價實、名副其實的評價。
她原是地主家的排行老大的一位小姐。但她同樣受到舊社會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的迫害,成為了一個文盲和三寸金蓮的女人。但是即使如此,她原本可以嫁給一家門當戶對的比較富裕人家,完全可以過上比較優渥的生活。但是當時她受都是世俗婚姻娃娃親的影響,毅然接受了兒時的婚約,進入了已經敗落了的李家之門。並毫無怨言地與我父親共同撐起了這個家。
婚後不久,我的大哥誕生了,原本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可是引起了我父親歡喜以為的更多的思考,可以想象接著將會有更多個孩子誕生,還有兩個年邁的祖父母需要照顧,雖然他們當時才剛五十出頭,但在當時已經不太能再繼續從事繁重的田間勞動,隻能由晚輩來扶養。就靠著這些少量的地,長此下去可能全家的溫飽也成問題。
有一天,父親與母親商量著說:“自從我們的兒子出生以後,我考慮了很多,經過了深思熟慮以後,我有了一個想法。聽說上海是個非常繁華的地方,各地去謀生的人很多,但一般都能在那裏找到事做。我決定獨自去闖蕩一下上海灘,我相信自己能在那裏找到工作,有能力來改變我們家的困境。隻是家裏的一切重負全落在你的肩上,我感到非常的不忍。“母親見父親決定已定,並也同樣認為這是改變家庭困境的唯一辦法,盡管對我父親獨自去上海謀生有非常的不舍。但她隻能安慰著父親說:“對於家裏的事你盡管放心,我會把孩子和老人照顧好的,隻是不放心你獨自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如遇到什麽事,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實在的有許多的不舍和牽掛。如實在在那裏呆不下去,你就回來,以免我們都一直牽掛著你,我們苦也要苦在一起。”父親是個非常多愁善感的人,當時就被母親的這番話感動的淚流滿臉。母親見狀後,眼眶裏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在父親走的那天,母親為父親準備了一隻當時從娘家帶來的藤條箱,這種箱子比較輕便,她不知道此去上海有多遠?反正覺得比較遙遠,裏麵即使裝滿了衣物也不會顯得特別的沉重。還有幾隻樟木箱雖然容量比較大,但自重太重,路途遙遠不能讓他在路途中就累著了。母親是個很仔細的人,考慮到此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盡可能的將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帶上。父親結婚時的幾件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全都給他放著箱子裏,還有母親結婚時外公暗地裏給她10塊銀元也塞在箱子的角落裏,怕父親不願意帶走,在母親送行他走出村口時才告訴。父親果然不願意帶走,執意要打開箱子拿出來。母親真的很生氣地說:“你真的想要我為你擔心得不得安生?你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工作,期間你不生活了?你身邊不帶點錢怎叫我放心?倘若蒼天有眼能很快找到工作,此錢花不了,你回來時仍然可以帶回來的。”經母親好一頓的勸說,他終於接受了下來。父親搭乘著一輛獨輪車向母親告別,母親目送著車夫推著獨輪車向三和港進發,漸漸的消失在母親的視野之中。
母親在家裏一邊忙著家裏的事,一邊盼望著父親的來信。當時我們農村裏很少有與外麵的通訊來往,幾乎沒有專門的郵遞員送信,往往鎮上的所謂郵電所看到某某村的某某人有信件,就托熟人帶過去。當時的人都比較講究誠信,一般都能安然的收到發來信件。父親的第一封來信是母親親自去鎮上郵電所的第二次才收到。通過這次去那裏收信,也認識了那裏的人,那裏的人說以後不用親自來,他們會托熟人捎給你的。母親拿到信以後,自己是文盲,即使打開了,也隻是認識父親對她的稱呼中自己的名字“振英”兩字,還有賢妻兩字就不認識了。此時,她覺得識字有文化多重要,不過,還好自己家的公公(我的祖父)能識字有文化,以後可以讓公公來讀信寫信。祖父雖然已經年邁,但他一直在追悔著自己過去許多的不是,覺得自己很愧對自己的後代。當兒媳要他讀信寫信時,他視為後代對他的一種寬恕和諒解,他當然很欣然地接受兒媳賦予他讀信寫信的事。
他甚至有些激動地從兒媳手中接過信件,先初步的瀏覽了一下,隨著他的瀏覽臉上露出了一絲很欣慰的微笑。並為了使兒媳更能聽懂信的內容,他認真而又緩慢的閱讀著信的全文:“振英賢妻:離別近一個星期了,想必你們正在等待著我的消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真是蒼天有眼。我偶遇了一位先生,他正是上海兩江女子體育專科學校總務科的科長先生,他見我鄉下人的一副健康又淳樸的模樣,主動問我:”你是否是來上海找工作的?“我忙說:”正是。“他又問我:”你·是否願意做學校裏打雜的活?“我即表示欣然同意:”求之不得,我也隻配做打雜的活。“他可能覺得我很誠實、可靠,當即要我次日去該學校上班工作。
次日,我準時到了該學校的總務科辦公室,他為我安排了具體的工作;也談及了我的薪水待遇,雖然在上海來說並不高,但與我們農村收入相比,那真是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有望能改變我們的生活。更使我高興的,這裏還有一年的兩個寒暑假的帶薪假期,這樣我可以每年至少回來一次。其實,上海離開我們老家並不遠,隻要乘2-3小時的輪船就可以到家了。我非常珍惜這個工作,相信以後,你可以不用那麽辛苦了。以後你不用對自己太苛刻,不用太勞累,多保重身體。我愛你,愛孩子,愛整個家。我會保重自己的,請放心。丈夫:李仁齋。
母親聽完了祖父讀的信,眼眶裏盈滿了淚水,稍微眨動了一下,淚水沿著臉頰流了下來,這是欣喜的淚,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曙光,她不禁自己暗暗的笑了起來。
大約過了兩個多月的一天,鎮上郵電所的人托村的熟人捎來口信,我家有從上海來的一張匯款單。母親接到口信後,既有些激動,又有一點抱怨。激動的是第一次感到有收入了,有指望了。但她知道他的薪水並不多,還要自己吃用開銷,多餘的一些可以留在身邊,可以以防萬一,何必急於要寄回來?再說,他不是說一年還有兩個帶薪假期?假期回來時帶回來也無妨。
當她去了郵電所取匯款單時,匯款單上的數字使她有些吃驚,她懷疑自己看錯了數字,詢問了所裏的人才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但她知道他的薪水,怎麽會比她所知道的多了許多?她懷疑其中可能·有不明不白的錢?不明不白的錢我們可不能要。所以她雖然取了款,但心裏卻充滿著疑慮。她焦急的等待著父親的來信,想必他一定會在信裏說出原由來。
第二天她終於收到了父親的來信,她比以前任何一次更想知道信的一切。她收到信後直接去找公公讀信,公公看了她一副焦急的樣子有些不解,是否出現了什麽問題?從上次兒子的來信中知道,他在那裏一切都很好啊,於是他也急於知道兒媳焦急的原由,或許可以從今天的來信中知道,他接過兒媳手中的信,迅速地打開,按著平時一樣的方式讀信:
振英賢妻:現在我把這兩個月賺的多餘的錢寄給你,你可能會感到有些驚奇,因為它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我何嚐也不如此?哪知道這裏的學生幾乎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富家子弟,比較嬌生慣養。她們在生活上有求於我們的事比較多,譬如替她們外出買東西、訂車、船票,甚至買當天的報紙。但她們都出手非常闊綽,我們每次為她們服務,她們都以錢作為酬謝,她們稱之為“小費”。我們卻認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份內的事,是應該做的,學校已經給了我們的薪水。所以我們起初都拒絕了她們的小費,可是她們執意要給我們,拒絕她們似乎是在看不起她們,有損於她們的人格,我們隻能都收下了。但事後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把此情況向我們的科長先生匯報了,我們的科長笑了起來:“你們真是老實人。這是她們酬謝人的一種方式,看的非常的重,你們盡管放心的去接受它,這樣她們才會高興,我們學校也是提倡的。”從此以後,我們都接受了她們的饋贈,每月結算起來倒是一筆不菲的收入。這樣我們可以在明年或後年可以把我們和父母的三間草屋翻造成瓦房。再過幾年我們再買些地,這樣我們就慢慢的好起來了。我在這裏一切都很好,請放心。今年我才來不久,寒假我不回來了,明年暑假裏我一定會回來看望你、孩子和父母,你們多保重。 丈夫:李仁齋。
聽完了公公讀的信,她的心徹底的放下了,覺得格外的輕鬆。似乎看到了家的幸福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