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搜查令沒有被批準。理由很簡單----與交通事故、涉嫌召妓未成年人和藏毒販毒都沒有直接關聯,而且隻憑一個字母,是reasonable suspicion(合理懷疑),並不是probable cause(可能原因)。
眼看天要黑了,David歎口氣:“回家吧。今天什麽也幹不了了。過節去吧。”
穀雨垂頭喪氣地點點頭。
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David忽然叫住了他:“哎,記得你下午有什麽事要說,結果被打斷了?”
穀雨低頭琢磨了一下,說:“噢,我那個,就是......連合理懷疑都不是。”
“說說看。”
“碰巧遇見了一個熟人。嗯,我警校同學的熟人。那個同學的車子在這個人家,車牌是假的。”穀雨吞了下口水,看了一眼David熱切的眼神,繼續說:“她---我是說我的同學,身材和Adam描述的那個女孩很像,而且......她是個優秀的摩托車騎手。她最近幾乎算是失蹤了一樣,和所有人都沒有聯係。”
“太好了。你.....你你,真的是運氣好!”David兩手扶胯開始踱步轉圈子。“查一下她有沒有出境記錄。”
“好,我去協調。”穀雨一想到芒果可能涉案,心情忽然難過起來。
“還有,哪裏找得到她的DNA嗎?她家在哪兒?”David的眼睛噴射出興奮。
“據說早搬走了。以前是租的房子。”
“嗯,嗯......”David低頭思索起來。“可以偷偷翻垃圾桶。”
“我今天發現垃圾筒空了,大媽在清洗。。”穀雨說。
“估計垃圾被帶到別處扔了。”David皺起來眉頭。
“對了!”穀雨叫了起來。“我們警校學員集體做過骨髓捐獻者登記,留了DNA樣本。”
“太好了,太好了!”David握住穀雨的肩膀猛搖。不過他很快泄了氣:“這個不得不等明天了。好,你回家吧。我把事情再好好捋一遍。明天再說。節日快樂!”
“節日快樂!”穀雨笑著拍了拍師父的手臂。
從警局出來,天已經全黑了。穀雨坐進車裏,想著芒果,久久無法釋懷。真的希望不是她。
過了一會兒,穀雨給立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很快回來。立夏語氣愉悅,讓穀雨頓時安心。期待已久的假日出遊泡湯了,穀雨暗自愧疚。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著買一束花回家,卻看到的都是關閉的店鋪----大多數人感恩節這天都休息了。
不過,他知道立夏懂事。想到他們開始交往差不多一年了,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好幸運。穀雨不由得嘴角上揚,腳下踩著油門,向他的溫柔鄉駛去。
路上給爺爺打了個電話。“爺爺,火雞吃了沒有啊?”
“剛剛吃好,今年的鹽焗脆皮火雞,好靚!留給你一隻腿。”爺爺聽起來很開心:“雨仔啊,你收工沒?”
“收工啦。我去立夏屋企,聽日(明天)爭取去探爺爺哈。不過,聽日縱要返工,周末也會好忙。”穀雨抱歉道。
“是鄧市長的事情嗎?”鄭秋宜接過電話問。
“是啊。我不方便多說。問Steve節日快樂哈!”
“我在呢。謝謝!”Steve也插話:“你安心去玩去工作,注意安全。”
“Uncle Steve,你聽起來和我媽咪一個口氣哈。”穀雨笑了。
“還好叫小夏和男朋友一起來過節的嘛。”姥姥嘮叨著。
立初霜收拾盤碗,笑了笑:“小夏不肯啊,說要在家等人家。今天市長出了事,估計警察忙翻天了吧?”
“唉,找個警察,唉,我總是不放心。”姥姥起身穩了一下身體,走到沙發前坐下,說:“都是命。”
立初霜在廚房裏冷笑了一下,心想:認命的就活該。
收拾完畢,正好祝總來了電話:“節日快樂哈,立總。”
“謝謝祝總,節日快樂。”立初霜走進臥室,在身後關上門。
“這次搞得不錯。Jeff讓我刮目相看。後續的細節一定要把握好,不然滿盤皆輸。”祝總頓了頓,說:“好在還有後手可以加碼。”
“是的。不過,看看需不需要用啦。一動不如一靜,這事兒最好和咱們不沾邊。”立初霜想著手裏握著的鄧安達和洛雪的錄像,不到不得已,不會亮出來,不然也許是雙刃劍。
“有道理。眼光要放遠一點。推Jeff上位,也要用緩勁兒。這個家夥比較刁滑,防止他總想著抱葉叔的大腿。不過,我可以理解,畢竟葉叔對選舉的影響力還是有的。”祝總清了一下喉嚨,說:“等把Jeff推上去,再對葉叔動手也不遲。”
“明白了。”
“你的準外甥女婿可是有點討厭啊。”祝總笑得幸災樂禍:“真是一物降一物。”
立初霜心裏一咯噔,仿佛是吞下一根很小很柔的魚刺,卡在喉嚨裏,硬吞是可以的,猛咳也是可能解決的,不過在硬吞和猛咳之間,那上不去下不來的感覺最糟糕。雖然不致命,卻是時時刻刻刺激血肉神經。
“這事兒也可以找Jeff幫忙嘛。資金我批了,幫你解決家事,算是年終獎啦,哈哈哈哈。“祝總笑了起來。
立初霜翻了一個白眼,繼而又掛上笑容,說:“那我就先謝謝祝總了。”
“千萬小心,幹淨一點。要我說,能忍則忍。別壞了大事。”
“好,我記住了。”
放下電話,立初霜在屋子裏踱步子。鄧安達的事情塵埃未落,真的不是再生風波的時候。也許,是要先忍一下。而且對穀雨下手,必須要特別小心。
芒果天還沒亮就動身,開車兩個多小時趕到預定地點,然後頭上被蒙上黑色頭套上了車,帶到了手術室,按照規矩,很快辦好了轉院的各種手續(當然,很多都是偽造的文件)。Miguel和他們坐在救護車裏,看不見窗外的世界,但芒果並不擔心。午後,他們來到了一個療養院。
Miguel情況穩定,見媽媽又要走,開始哭哭啼啼地抓住媽媽的手不放。芒果瞬間紅了眼眶。
“你乖乖的,媽媽去辦事,很快回來,你到那時候就可以下地走動了。我保證把你最喜歡的玩具都帶來。再過一段時間,咱們就回海邊住。你的小朋友們都等著你呢,對吧?咱們到時候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們,好吧?”芒果摸著兒子柔軟的卷發,心疼地說。
Miguel點點頭,一串串淚珠默默地流向耳邊。
芒果忍住眼淚,悄悄從走廊洗手間的窗戶爬了出去......今天她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回北加州,找到手術室地點。最好是人證物證都留下。她知道自己這麽做看起來是無情無義,知恩不圖報。可是她沒辦法,她明白與虎謀皮的風險,況且她不是個普通病人家屬,她是為虎作倀的共謀。Jeff是個陰險小人,如果栽贓Adam Teng的事件曝光,Jeff絕對會把芒果推到前麵的。那麽你不仁我不義。芒果需要手裏掌握能威懾Jeff及其背後勢力的東西。
今早芒果去手術室探望Miguel,把追蹤器藏進了孩子的一個絨毛玩具裏,順利地留在了手術室大樓。現在芒果在手機上很快找到了那個隱藏在北加州一個山穀裏的地點。
芒果跑到路邊搭車,然後跳上大巴,一路北上。感恩節的5號高速公路人流稀少。大巴在筆直的道路上一路疾馳,旁邊的大片田野飛速向身後掠過。人生,也就是這樣掠過的吧?如幻如影,也許掙紮到頭來,什麽也留不住。
不,我有Miguel。芒果提醒自己。兒子是她生命的依托,必須堅持住。
為什麽自己的命這麽苦?如果花樣年華的時候不是遇見Jeff Green那條色狼,而是遇見Rain那樣溫暖忠誠的男人,這一輩子都不一樣了。但千錯萬萬錯,還是自己錯了,怎麽那麽輕易被溫情蠱惑?怎麽那麽輕易被強權壓倒?
當初也不是沒想到過打胎。但是他們一家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扼殺一個小生命是絕對不可以的。於是芒果休學,躲起來生下了兒子。隨著時間的推移,兒子一天天長大,芒果起初在他身上看見的自己的恥辱往事一天天淡化了。她看見了生命滋長的美好。她看見了自己往後生活的動力。而有了Miguel之後,他們一家的日子的的確確日日向好。
可是,誰想到Miguel會生病?還是那麽難治的病?命運就是要把自己再次推到那個惡魔的麵前。但是這次,芒果絕不屈服。
昨天芒果駕車逃跑的時候,聽見警笛聲起,看見身後紅藍雙色的警燈,忽然悲從中來。她原本會是他們中的一員啊。警校的日子是芒果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了。Rain則是她認識的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男人。雖然她知道Rain絕對不會屬於她,但是那天在文具店的邂逅,還有在警校一起流汗流淚的日子,都是她最為美好的回憶。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終於迎來了好運......
可如今,該發生和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既成事實,駟馬難追。一想到最壞的局麵,就是被Rain親手繩之以法,芒果萬箭穿心......
立夏從小姨家回到自己的公寓,就開始計劃晚餐了。冰雪浪漫之旅沒了,但想到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品嚐美食、窩在沙發上看電影,也能讓她喜上眉梢。回想過去的一年多,立夏經曆了和Patrick的分手,開始工作、讀書,發現了小姨的身份,在香港找回了很多記憶,然後Patrick沒了,Mike成了凶嫌......這一切的起起伏伏,如果沒有穀雨在身邊,立夏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得下來。明年她就二十一歲了,成年了,會不會成為人妻?有點早哈,不過,她早就認定了自己的夫君。
外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雨了。早前天氣預報說節日期間會有小風暴。雨點劈裏啪啦擊打著廚房的窗玻璃,和爐子上咕嘟著的那一鍋湯湯一唱一和。立夏一手叉腰,一手的食指貼在嘴唇邊,環視小小的廚房:牛油果海膽卷做好了,雪花和牛兩吃準備得當-----一個碳火煎,一個茶湯泡,還有魚頭羊肚菌湯在爐子上熱著,三重奶酪蛋糕已經裝飾好,放進了冰箱。
一切準備妥當,她去淋浴,換衣服,然後開始布置小小的餐桌。今天買了一大束金燦燦的向日葵,放在餐桌上,替缺席的火雞增加一點節日氣氛吧。
立夏穿了一件棉麻白襯衫和赭紅色的羊絨長裙,頭發挽在了腦後,覺得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成熟不少。燭光下,她恍惚間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小時候立夏最喜歡看媽媽“扮靚”,每次都幻想著自己長大了,也像媽媽一樣美麗,也像媽媽一樣找到一個心愛的人。
也許,明年應該帶穀雨回天津,在那棵白樺樹下再埋一封信,告訴黃泉之下的父母,她找到了可以托付此生的人。她會以生命好好愛護他。
穀雨開門進來,正好看見蠟燭逆光裏的立夏轉過身來。他呆立在門口,舍不得攪動屋子裏充盈著的溫暖和美好。
立夏跑上前,摟住他的腰,問:“餓了嗎?”
“餓。想把你吞下去。”穀雨笑了。
立夏給穀雨幾塊點心墊肚子,自己則跑進廚房忙碌起來。等她把前菜放到餐桌上的時候,卻發現穀雨在沙發上歪著腦袋睡著了。
這是累壞了吧?昨夜就沒怎麽睡,今天又忙了一天。立夏心疼地悄悄走過去,站在那裏看他,卻不敢上前。
燭光裏的穀雨,眉眼是一團溫暖的影子,睫毛微微顫動,好像兩隻要破繭而出的黑蝴蝶。“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這幾句歌詞飄進立夏的腦海,讓她瞬間穿越時空,仿佛能看見他們倆的一輩子。
沒想到穀雨忽然睜開了眼睛,雙眸閃動間就把立夏捉進了他的懷抱。立夏被嚇得驚叫起來。
“你嚇死我了!”
“誰叫你偷看?”穀雨笑著搔她的癢。立夏的發髻鬆了,烏雲一樣的頭發披散下來,勾勒著她柔美的麵龐,撫弄著穀雨的每一條神經。
她伸手點了點穀雨的鼻尖,問:“吃飯還是睡覺?”
穀雨抿嘴想了想,說:“要是能一邊吃一邊睡多好。”
“那是豬!”
兩個人又打鬧起來。笑聲伴著燭火跳動,溫暖了窗外悄悄入夜的寒雨。
芒果到達灣景區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她悄悄進入大媽的車庫,給小破車換了一個車牌,然後跟睡眼惺忪的大媽打了招呼,匆匆吃了兩口火雞肉,便把車開了出去。追隨著手機地圖上的小紅點,她開上了海灣大橋,一路向東,在靠近Stanislaus國家森林的邊緣,開始攀爬,在半山腰看見了一扇大鐵門。而地圖上自己車子的位置和GPS小紅點無限接近。
雨刷不停左右搖擺,芒果關掉引擎,拉上雨帽,拿好相機,踏入了風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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