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墨西哥房客

“叮當”！我的手機短信通知響了，一瞧是Ana 安娜發來的：“我今天離開公寓回墨西哥，房間已經打掃幹淨！”

喔，安娜是我的房客，本來說好了月底離開，己經付了整月的房租，卻提早小半月回家了，看來是歸心似箭了。

說起墨西哥人，許多人都有些刻板印象，特朗普此前曾指責墨西哥向美國輸出犯罪，稱墨西哥移民大多是毒販和強奸犯。一般美國人也認為相比美國人的勤勞聰明、有計劃、守秩序，墨西哥人性格強橫、彪悍，懶惰成性、貪圖安樂，做事無計劃、無組織。而且墨西哥國也的確不爭氣，有統計在全球前50名最危險最暴力的城市之中，有19個來自墨西哥，占比約20%；除了貧困和國民惰性，墨西哥領導人和政客對於毒品交易和暴力犯罪的不作為，使墨西哥成為了全球著名的天堂和地獄的結合體。天堂是因為自然環境非常好，冬暖夏涼，氣候適宜，物產資源豐富，這或許也成為墨西哥人懶惰的原因吧。至於地獄，皆因治安太亂，毒品泛濫、槍戰暴力成家常便飯，每年都有數萬起惡性致命案件，北部那些城市是毒梟的聚集地。又因“天堂太遠，美國太近”，稍有能力有點追求的墨西哥人都要為了生存和生活質量往美國跑，這是大多數墨西哥人的夢想。

墨西哥全國人口約1.3億，目前居住在美國的墨西哥移民一共有約1100萬，其中非法移民占400多萬。而且源源不斷的偷渡客，每月聚集在美墨邊境的難民都有二十萬上下。所以在美國邂逅墨西哥人的幾率還真不少。

墨西哥在1521–1821年是西班牙殖民地，其人種主體是印第安人、黑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人。一般墨西哥人膚色明顯偏深，五短身材，普遍方臉大耳，塌鼻梁、黑眼睛、黑棕色頭發，有點像中國南方人。處於墨西哥社會金字塔頂端的是白人，中間大部分是棕色的混血人種，而金字塔底端則是印第安人和黑人。不過在候任總統特朗普發出一上任就大力驅除非法移民的訊息後，近來墨西哥人的移民潮有所緩和，甚至有些移民回流，大約墨西哥國內經濟有所好轉吧？

既然了解這麽多墨西哥國和民眾的負能量，我為什麽還要把房子租給他們？

首先在美國選房客不能有種族歧視，拒絕房客隻能以信用度、財務狀況和犯罪史為理由，對我來說太複雜了，所以我一直是雇用PM 物業經理來處理的。但在安娜之前我卻自己收了第一個墨西哥房客，這最初的男租客叫洛倫佐，他是長相非常典型的墨西哥漢子，非常壯實，身材粗短，長與寬之比幾乎六四分，圓臉上眨巴著一雙小眼睛，滿臉經常堆著憨厚笑容，看著就使人放心。

我和他是認識的，我曾經雇用他為我的這套在波士頓近郊的公寓刷過油漆，準備全麵裝修後自己住的。

說來話長，2019年初我賣掉了大房子，倆口子準備搬到在洛杉磯的度假屋裏當退休寓公寓婆。可是先生舍不得三十多年積攢下來的那些勞什子，在送走賣掉大部分家具和廚具後，還留下了他畫室裏的大部分作品和一套心愛的床櫃沙發，還有瓷器碗碟。可是洛杉磯那邊已有家俱塞滿了，就隻好把一套二室一廳的出租房收回來，裝進這些精選下來的家什，在波士頓就留了一個家，心想咱也學富豪，在東西兩岸都有家。畢竟波土頓的秋天紅葉甲天下，每年過來住一段欣賞美景該多爽！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殘酷，隨後新冠疫情蔓延全美，宅家都來不及，哪還能東西兩岸跑著輪流住？空關著每個月要付物業費和電費六百多元，加上每年的房產稅，這空關費每月高達一千多刀！我倆已經退休了，哪裏有那麽多閑錢？假富豪快裝不下去了！正在這時，公寓大樓管理員Steve 的一個電話給我解圍了：“ 嗨，你的房子空關這麽久，要不要sublet ？ 起碼能把物業費給衝了！”

我竊喜：“什麽情況？你要介紹什麽人來sublet?”

“你認識的，就是以前我介紹給你刷房子的油漆工Lorenzo 呀！” 史蒂夫說道：“這墨西哥人是我見過的最能幹最忠誠可靠的handyman, 我認識他十幾年了，介紹給許多業主，沒有不滿意的！”

“他原來在鄰鎮租房住，早出晚歸在咱們樓裏幹活，現在疫情嚴重，他很怵坐地鐵和公交車，托我在樓裏轉租一個房間，我看你家最合適！”

我從來沒有租房子給墨西哥人，本來心裏有點發怵，但既然史蒂夫打保票，又是在美國工作十幾年了，應該是合法移民。於是我草擬了合同，規定了注意事項，要求他務必小心使用我的家俱廚具，保護好木地板等等。

Lorenzo 這邊當然是千恩萬謝，他說從來沒有住過這麽高級的房子，而且我們信任他照顧他，租金又低廉，他一定會十分小心保護好我們的房子。由於他是幹裝修粗活的，他決定在我們的硬木地板和地毯上鋪一層刷油漆時用的帆布，入屋後把工靴脫掉穿拖鞋！喔，他居然知道中國人入室脫鞋的習慣，隻這一點，我就確認他是誠實諄厚之人，可以放心把房子租給他。

合同一年一續，在這期間，時常通過短信和洛倫佐聯係，他主動提出為我用租金繳物業費，餘款每兩個月郵寄一張匯票money order 給我。為什麽不開個人支票呢？他告訴我，在美國沒有開銀行帳戶，賺的錢除了付房租和吃飯，全部郵匯回墨西哥去，家裏還有老婆和三個孩子要養！我聽了很感動，早就聽說墨西哥移民在美國幹低下苦工“搶錢”，每年從美國匯回一百億上下美元回去養活近四分之一國民，但真實的情況展現在我的眼前，還是不禁感歎了一番。

其間兩年多，洛倫佐從來沒有麻煩過我，他很小心使用電器，有小毛病自己修好，他平常早出晚歸，很少煮飯，多數吃三明治，所以不象中國人租客，天天爆炒菜肴，房子裏烏煙瘴氣。我曾在去年冬天回波士頓時去了一趟公寓搬些衣物，發現屋裏窗明幾淨，特別是廚房裏爐灶、櫥櫃和大理石櫃台都還像兩年前一樣嶄新幹淨；客廳地板上蒙著帆布，家俱也都完好， 我心生感動，這樣的租客可遇不可求呀！

今年二月份，洛倫佐突然打電話給我：“ 我準備6月份回墨西哥了，但我兒子一家三口要來美國，可以繼續住你家嗎？”

交談得知，原來他已經60歲了，在美國孤身打工賺錢十幾年，萌生回墨西哥與家人團聚養老之意。他的兩個女兒已經工作嫁人了，兒子去年結婚了，兒媳Ana 出生於美國，十歲才隨父母回到墨西哥，她是美國公民，講流利英語，婚後打算帶丈夫與剛出生兩個月的女兒來美國奮鬥，打算先到波士頓落腳，與公公住在一起，也就是說在我的公寓住下，洛倫佐計劃幫助他們適應生活，介紹人脈和工作資源，安排好了自己就回墨西哥去。哪國人都是舔犢情深哪！

喔，是這樣的！由於他是好房客，我自然同意，但現在變成祖孫三代人，需要租用整個公寓，我重新擬了合同，租金也漲到二千一月，但是比當地同類公寓便宜了近三分之一， 唯一要求就是繼續小心使用房內器具，租約合同訂了一年。

今年二月份，Ana一家如期入住，她很快就找到工作，開了銀行帳戶，洛倫佐也帶著兒子幹起handyman 的工作，有空就幫著帶小孫女，小家庭在美國開始了新生活。

Ana 英文流利，就像美國女孩一樣的作派，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她每月初及時從銀行給我轉款，及時付電費，還常短信與我聯係通氣，我十分滿意。

10月底我又到波士頓看紅葉，約見了Ana, 在公寓裏交談了一會兒，隻見屋子因小孩玩具散落有點兒亂，但還挺幹淨。她個子不高，圓臉蛋紅撲撲的，膚色較深，一看就是墨西哥女孩子，她樂嗬嗬地告訴我在賭場裏上班，女兒上托兒所。“怎麽沒見到你老公？”我好奇問道：

“喔，他去當兵了，在外州！”

原來小洛倫佐的英文不靈光，找工作不是太容易，也不大願意幹裝修，而一入伍當上美國的大頭兵，每月有近二千工資，而且穿著筆挺的軍裝，多麽風光！他當的是技術兵，具體什麽兵種Ana 不便透露，我也不問；他希望學點技術，退役後好找工作， 至於當兵後可申請綠卡入美國籍，她倒不感興趣，因為她是美國公民，已經在給丈夫女兒申請了……

嗯，這小倆口有宏圖大願! 看看Ana的小女兒乖巧地爬在地上自己玩積木，我祝福她們一家在美國發展順利，早日實現美國夢……

豈知到了11月底，收到Ana 短信要與我通話。一接電話，Ana帶著哭腔說：“ 我撐不住了，小寶兒生病了，我隻好請假照顧她，一個人忙裏忙外累死了！工作也沒了！我和公公丈夫商量好了，下個月帶小寶兒回墨西哥，把寶兒帶大點，等我老公退役了再回來……”

原來如此！計劃趕不上變化啊！我沒提租約到明年二月底的事，人家有難，咱得成全他們！不無遺憾地我同意了她的請求，在12月底終止租約，於是就收到了文章開頭的短信通知。

予人玫瑰手有餘香，予人方便予已方便，更何況對人寬容賜人以惠還能給自己帶來心靈上的慰藉和愉悅！我通知了PM 布萊恩，他馬上打出廣告，以帶家俱的公寓sublet , 順利找到租客，我在經濟上沒有什麽損失，在人生經曆上卻多了與墨西哥人相處融洽的美好回憶！

人性是相通的，哪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國都有好人哪！

2024年12月28日寫於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