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讓他娶小姨子

 

老同事發來一段視頻，說視頻中有我以前的學生，讓我看看。 

老同事曾是滬上某大學的副校長，而這名學生後來也成了滬上一所大學的校長。不過此大學非彼大學，老同事任職的大學是正統的，而學生的大學鮮為人知，該大學的來龍去脈稍後再講。 

第一次遇到這名學生（此文中的“班長”）是46年前，擴招的78級大學生入學了。班長時年二十三四歲，一頭濃密的黑發，瘦削的臉，相貌端正。他曾是上海工廠的青工，表現突出，入學時已是CP (Communist Party) 分子。那屆學生中CP分子人數有限，故而被任命為班長。 

班長中規中矩，不說過頭話，不做過頭事，跟班裏其他同學相比，更顯穩重老成。當年我無非是每天上午去上兩節課，然後就回家了（大學沒坐班製），從而跟學生接觸不深。後來道聽途說，得知班長曾長期跟親戚居住，寄人籬下的經曆讓他為人處事比同齡人更世故老練。 

教了一個學年後，我離開了那個班，跟班長隻是見麵打個招呼。大學四年很快過去，78屆學生臨畢業前，拍拖成風，那會兒還是國家包分配，大學生十分吃香，驕子嬌女趁著還在校，趕緊確定婚姻關係。傳說班長跟同班的一個女生訂婚了。女生各方麵馬馬虎虎，一張圓臉，矮胖身材，說話一口帶鄉音的上海話。這位是當年上海人稱之為的“鄉下米米”（上海郊區方言把妹妹叫做“米米”），米米來自上海郊區。在那個年代，凡是跟農村沾點邊的常被城裏人看不起，班長和米米“敲定”，讓不少人感到意外。 

78屆尚未畢業，我便來美國留學，跟多數學生不再聯係。再見班長是九十年代中期，我與原來工作過的大學合作，為美國學生辦了個暑期留學的項目。一日，在校園裏遇到班長，十多年過去，都是中年人了，相貌舉止有所改變。我一時沒認出他來，等認出來了，卻見他故意躲避我的目光，麵無表情匆匆而過，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保持了沉默。 

在一旁的老同事見狀，趕忙解釋，說班長家庭生活不幸，跟米米離了婚，或許受了刺激，現在成了校內出名的怪人。我這才得知，米米畢業後，分在外貿公司工作（就是【繁花】中汪小姐工作的外灘27號大樓），做生意的過程中，愛上了一位西歐客戶，搞起了婚外戀，之後毫不留情甩掉了班長，跟情人去西歐了。 

班長在校時衝破世俗之見，勇敢地娶了泥腿子米米，以為米米會感恩戴德，卻不料竟然被拋棄了，班長倍受打擊，陷入抑鬱。為了開啟新人生，去算了命，算命大師勸班長改名，因為“改名”就是“改命”。班長二話沒說，不但改了名字，連家裏的姓氏也不要了，就此一個新人誕生了。 

為了躲避周圍人的閑言碎語，班長果斷離職讀研，等念完碩士，理應遠走高飛，但可能是舍不下上海，加之念的專業跟國際經濟有關，畢業後竟然又被分配回母校任教。 

當他回到母校，用新名字報到的時候，舊相識難掩驚奇。然而，班長不是過去的班長了，而是再生的新人，他不買任何人的情麵，斬斷了跟過去的同事同學熟人的一切聯係，拿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勢，獨來獨往。當然，聰明如班長，對領導不那麽冷淡，否則怎麽在職場混下去？ 

要說，大學領導也是凡人，對於班長私生活的八卦同樣津津樂道，於是大家漸漸了解到，班長結婚後，住在城鄉交界的米米家。班長相貌堂堂、大學生、CP 分子、上海市區戶口，這一切抬高了米米家在鄰裏眼裏的地位。此外，班長手腳非常勤快，包攬了米米家不少家務，深得丈母娘喜愛，正如上海一句老話說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丈母娘眼看米米扔下這麽好的女婿，跟外國佬跑了，非常痛心。為了留住女婿，決定包辦婚姻，讓米米的妹妹嫁給班長。丈母娘幾次三番敦促班長跟小姨子結婚，虧得班長腦子還算清楚，本人一堂堂大學老師，上海名校碩士。世界上好女人有得是，難道還非你家的女兒不娶了？簡直是莫名其妙。 

其實，米米讓班長心碎一地。離開米米家後，他獨身多年，四五十歲才娶了個比他年輕十幾歲的滬漂女。所以禍兮福所倚，要不是米米甩了他，還娶不到小嬌妻呢。 

回過頭來說說這段視頻吧。那是一出京劇拍攝成電影的開機儀式，有若幹顏值頗高的男女站成一排，從頭至尾的背景音樂是一段京劇清唱。京劇清唱停止後，一名退休幹部模樣的樸素老頭說：XX京劇電影正式開機啦！ 

老同事問我，是否認得出視頻裏的班長。我問，是不是發言的老頭？老同事答：不是的，是那位西裝筆挺的。我又看了一下，隻有一人穿了一身黑西裝，那是個光頭，配著一張滿月臉。若是路遇，我肯定認不出來，再想，離上次校園相遇，30多年過去了，班長也是七旬老翁了。 

我很好奇，班長怎麽改行去演藝圈混飯了？老同事解釋，說話的老頭曾是一位上海市級領導，不知怎麽心血來潮，命令某大學把一個係分出來成立一個四不像的“藝術大學”。至於這個大學，沒人搞得清楚，是公立大學還是私立大學，不少人幹脆說是“野雞大學”。 

看看，上海一個市級領導比美國總統還牛吧？要是拜登命令某州立大學把一個係分出來，改為一所獨立大學，州立大學十有八九會當耳邊風。總統管好國家大事就行了，大學哪需要他來外行領導內行？

長話短說，老頭的大學成立後，四處招兵買馬。老頭也是上海名校畢業的，跟班長是校友，便請班長去大學做行政小領導。野雞大學底子差，班長有碩士學位，鶴立雞群，成為副校長，再努力幾年，終於當上了正校長。

遺憾的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年齡不饒人，老頭退位多年了，班長也告老回家了，現在的老頭和班長就是普通的退休老頭。不過，畢竟是當過官的，有機會在公眾場合穿穿西裝講講話，重溫一下過去的風光，還是很開心的，因此他倆都出現在京劇電影的開機儀式上了。 

不少人認為，班長因改名而改命。改名後，青雲直上，最終成了校長。改名真的有那麽大的效應嗎？如果非要把名字和命運連在一起，我猜想改名有一定的心理暗示作用。改了名字，有了新的身份，過去的自己不複存在，可謂告別了過去的一切，好好壞壞全部放下，可以一門心思重新開始，做好新人，經營好新生活。盡管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在告別過去，但是許多人意識不到，因為缺乏一個告別過去的正式儀式。於是過往和眼下交融在一起，難以擺脫以前留下的一些負麵經曆和情感。而改名換姓的，為昨天和今天畫了一條清楚的分界線，從今往後，能夠有意識地改頭換麵，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