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微信圈常常看到朋友們分享家裏的曇花,似乎但凡家裏種有曇花的,今年都收獲不菲,一朵朵幽雅純潔的曇花,以驚鴻一瞥的綻放絢麗黑夜,又以稍縱即逝的凋謝淒美了世界。隔著手機熒屏,我的視覺神經被一簇簇洶湧而至的曇花仙子衝擊著,我的嗅覺,也仿佛被一陣陣虛無縹緲的午夜暗香熏染著。
此時,在我家的後院,也種著一棵已經幾歲大的曇花,綠葉枝繁,但卻不見一粒花蕾,是我的種植不善,還是我與曇花的緣分清淺?回眸走過的漫長之路,盡管,也曾有過曇花的綠葉在路邊向我招手,但卻無緣與微笑的鮮花相視,眼裏隻剩玉殞香消的殘容。
其實,說起來,我與曇花的緣分也不算淺,幼童時已與她相遇了。
學齡前,我曾經有一段時間與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在他們屋子的大曬台上,外公種了一棵曇花。那年,油綠的葉子邊緣,長出幾顆曇花花蕾,從米粒大小日漸飽滿,慢慢又長出一根彎彎的、粉嫩的花柄把花蕾撐起,姿態優雅,卻又給人隨時墜落的脆弱之感。本來,對曇花毫無感性認識的我,對那幾顆花蕾也是無感的,但見外公對她們的悉心照料,以及對花開的滿心期待,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感染了。外公對我說:曇花要在深夜才慢慢顫抖著開放,之後很快就合攏凋謝了。雖然,年幼的我心中還沒有“聆聽花開的聲音”那份詩意,但外公對深夜曇花盛開的有趣描述,卻如童話般的令我神往。
終於有一天,外公說:曇花今晚就要開了,你不要這麽早睡哦。那個夜晚,我和外公靜靜候在欲放的曇花旁,想著馬上就要與“一抖一抖”的曇花初相見,內心有如即將走進童話世界般的迫不及待。然而,等啊等,夜已深,花仙子依然不來赴約,倒是身上的瞌睡蟲,帶著對曇花的妒嫉前來盅惑我,令我在不知不覺間跟著它走進夢鄉。遲到的曇花,在我的酣睡裏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待我次日醒來,隻剩一朵朵凋謝的殘花垂頭搭腦地掛在綠葉間。我與曇花仙子的初相遇就這樣錯失在孩童時的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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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外婆用曇花入菜,新鮮的曇花煮雞蛋湯,曬幹的曇花煲豬骨湯,這兩道曇花菜肴一直被珍藏在我的舌尖下、菜譜裏。
外公那棵曇花,後來壽終何時,失落何方,我已記不得了,那份記憶宛如一朵濺進大海的浪花,被歲月的流水衝刷得無處可覓。唯有那個與外公靜候曇花盛開的夜晚,連同在外公外婆寵愛下度過的童年時光,一起鐫刻在我的記憶細胞裏揮之不去。
自此之後,我一直沒有自己種過曇花,那些在黑夜裏顫抖著悄然綻放的花朵,至今依然無緣目睹,唯鮮活在臆想中,靈動在圖片裏。
直到幾年前,一位相別了的舊同事給我發來信息說:她家的曇花今年大豐收,記得有次在公司午餐聊起曇花,我說過喜歡曇花煮湯,所以打算送我一把剛摘的曇花。收到信息頓時心生感動,“講者無意,聽者有心”也不過如此吧?相別卻沒有相忘,記住一句不經意的話,送上一份用心的禮,這樣的職場友情,雖平淡如水,卻難以忘懷。
她送給我一把新鮮采摘的曇花,順帶也送給我幾片長了根的曇花葉。曇花湯慰藉了舌尖,曇花葉被種植於花盆裏。
沒種過曇花的我,一直以為曇花是嬌貴的,也許是被她“瞬間綻放,稍縱即逝”之秉性所左右而引發的想當然吧。自命不諳種植的我,對這幾片曇花葉子並沒寄予多大的期望,隻求別夭折於我手而負了送花人的一片好意就滿足了,至於“曇花驚豔後院”那一幕,似乎還很遙遠,或者說有些渺茫。
突然有一天,當我例行公事給她澆水時,驚訝地發現那片殘缺發黃的葉子邊緣,竟迸出一顆稚嫩的花蕾!她的出現,瞬間改變了我對曇花的偏見。原來,她不但不嬌貴,而且還很粗獷、頑強呢。生活常常如此,當你滿心期待時,往往以失望告終,而驚喜總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靜候不經意的人。
看著這顆粉嫩的花蕾,我已遐想著日後某個夜晚的“曇花之約”了。
之後日子,我對這顆稚嫩的花蕾小心翼翼,還時時擔心脆弱的她會被風吹落。然而,有時還真的怕啥就來啥,人一動念就觸犯了天意。幾天後的一個清晨,當我出去給她澆水時,隻見嬌嫩的花蕾已告別葉子,“玉殞香消”地躺在地上,是夜間的風,還是行走的動物?唏噓遺憾間,我那個“夜會曇花”的浪漫之夢也隨著這顆夭折的花蕾化作泡影。
幾年了,那棵曇花越發枝繁葉茂,但卻未見再生一花蕾,是傷後餘悸嗎?還是我與曇花仙子真的緣分清淺?然而,無論是童年時與她的“擦身而過”,還是幾年前她的“無疾而終”,在生命的曇花裏,我與外公深深的祖孫之緣早已寫進無形的葉脈裏,與同事淺淺的職場之緣也植於眼前這棵曇花壯實的根莖裏了,至於日後她是否贈予我一個浪漫的“午夜之約”,那,已經不重要了,隨緣吧!
緣起緣滅、緣深緣淺,一切皆為天意,人與人如是,人與植物不也一樣嗎?
此文原發於《世界日報》副刊 2024.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