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最後一天,表姐告訴我,姑姑在3月份離開了。 這個消息我是不想知道的,因為我們的長輩親人走得差不多了。 我這一代人中,我這個最小的也是奔六了,還有一個長輩在, 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姑姑已經是百歲老人了, 百歲時已經是很衰老了,百歲後我隻敢在過年時祝福姑姑。其它的時候我不敢提起。 我不想讓她離去的消息按時到來,也可以讓自己認為姑姑還在!
我爸爸這邊的長輩親人中,也隻有我爸爸和這個姑姑長壽, 其他兩個姑姑過了中年就因病去世了,我都沒有看到過她們! 伯伯也是在我小時候去世了,他也隻有50多,因病, 也是一個醫療事故。爸爸在50來歲時,也病得拖著腳走路, 鄰居都說爸爸時日無多了,但爸爸挺過來了,活到了80。
進入新千年,長輩親人每隔幾年離開一個, 我經曆了好幾次喪親之痛,實在不想再經曆了。可這是自然規律, 避免不了的!
姑姑的強大內心,是她能長壽的主因。
家裏有一張姑姑,爸爸和伯伯合影的照片,爸爸和伯伯坐在前, 姑姑站在後麵,愉快地笑著。那張照片,以我姐姐的話說, 上麵都是帥哥美女。姑姑美得優雅,伯伯帥又有精神。 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第一次看到那張照片,關於它的背景, 我是幾年前才知道的:那是抗戰時期,他們三個在重慶。 日本鬼子打到了石牌,石牌要是不保,重慶就危險了。而抗戰時, 國軍對陣日本鬼子是乏勝可言。伯伯已報了空軍,聽到姑姑有難, 馬上來幫忙,姑姑好不容易上了車,還摔了一跤。 後來國軍在石牌打退了日本鬼子。事後,伯伯他們決定照張相作紀念, 爸爸和伯伯都是一臉嚴肅, 而姑姑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經曆過命懸一線的險情!
姑姑在中年時,姑爹因文革受打壓;到老年時, 唯一的外孫女因為出車禍,胸部以下失去了知覺, 姑姑似乎沒有受到影響。我問姑姑,您急嗎?她回答,我急有什麽用!?
強大的內心使姑姑的免疫係統發揮了最高效力。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姑姑得過什麽重病。上一次回家,姑姑97了。 姐姐是醫生,一星期看姑姑幾次。姐姐告訴我, 姑姑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不要上廁所。她的心髒很有力。 我離家之前,堂哥,堂姐,姐夫來了,一家人去餐館小聚。 我們的包間在二樓,姑姑不要任何人扶,也不要拐杖, 一個人從樓梯走上二樓。我們隻在旁邊看著,怕她摔倒。
姑姑另一個人生成就是對子女的教育。 我從她如何教育我的來讓你們知道她的教育方式。我小時候, 社會動蕩,父母怕我在外出事,便讓我學畫。姑姑那時已退休了, 聽說我們所住的城市有畫展,就帶我去看。我還小,大約隻有九, 十歲,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嘴巴說個不停。 姑姑那時有一個抓背手,我也想試試,姑姑疼愛地說,你個小孩子, 用什麽抓背手囉!不過還是給我試了。
我們趕到展覽館, 可是畫展已經結束,轉往大連去了,我們失望而回。
從展覽館到公共汽車車站有一段距離,那條路在那時非常安靜, 車也少。我邊走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那時我有鼻炎,流鼻涕。 我用手撚住鼻孔,一抹鼻涕,然後將鼻涕抹到路邊的樹上。 姑姑馬上和顏悅色地批評我,那樣很不衛生! 我當時就接受了姑姑的批評。
姑姑有一子一女。他們憑自己的努力改變了命運。由於曆史原因, 女兒隻初中畢業,兒子沒有讀大學,可他們一個跳過高中, 考上大學;一個跳過大學,考上研究生。 要知道那時的大學錄取率低於10%。 你可以想像我姑姑和姑爹的教育方式有多好!
姑姑為人也是可圈可點的。我從沒聽到過姑姑在背後議論別人。即使聽到別人在背後議論時也隻是敷衍兩句。也極少聽到她抱怨,人的心態相當好。
姑姑對下一代也很好。堂哥曾經病得很重,我記得醫院已發了病危通知書。伯伯已過世,伯媽不能一直守在醫院。姑姑已退休了,就去照顧堂哥。在伯媽和姑姑的照料下,在醫院的救治下,堂哥轉危為安,活到現在70多了。
姑姑對我也很好。我在美國她托人關心我。每次回國, 姑姑也關心我的去向,勸我的下一步如何作。 媽媽也對我講姑姑很關心我這個侄子。我16年回去時, 姑姑已經是97歲了。我第一次去時,她沒有準備。第二次去時, 她要給錢給我,說她沒法請我吃飯,我不會拿錢,更不會要我97歲的老姑姑張羅做飯給我吃,隻想跟姑姑多講講話。 她這樣的舉動,嚇得我不敢再去!
姑姑百歲時,幾乎所有親戚都到了,我當然想到場,可工作離不開。 我想通過微信親口給姑姑祝福,可時間上弄錯了, 隻好通過表姐向姑姑轉達。表姐把姑姑百歲生日的照片微信給我。 我在欣慰姑姑的百歲生日的同時, 也哀傷地看到姑姑比三年多前老多了。有幾個表姐, 表哥也都白發蒼蒼了。那時我真的希望姑姑能再多活幾年。
上一次離家前,我錄下了姑姑的講話視頻,想以後看。 得知姑姑去世後,我一直不敢看,我覺得看時我會傷心落淚!
人在青年時,是幸福的,因為下一代出生了,家裏人越來越多。 中年時是痛苦的,因為親近的長輩親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如果人在離開這個世界後,能在另一個世界與離開的親人再見麵, 那親人的離去和自己的離去不會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