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北美求學的學子，有一些由於各種原因被拋棄在學術和專業工作之外，例如張益唐曾經在各種小店快餐店做雜工十數年（ 所幸張先生後來一鳴驚人，功成名就）。當你看到一個昔日的天之驕子在社會底層艱難度日，為微薄的收入奔波，你剛要為之歎息，他忽然冒出幾句哥德爾不完備定理，轉而又開始討論宇宙暗物質的意義，有一種很大的反差和怪誕的感覺
“習慣了吧？”他對我微笑，點頭。站在那裏，隨意，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和力。 “我注意過你幾次。剛入行時，我也一樣。以前坐井觀天，會解吉米多維奇，GRE高分，全獎，覺得牛逼。直到那一天芳腚沒了，老板開人了，給扔街上了。苦悶，窘迫，才發現自己除了殺老鼠，什麽都不會，實際上是個傻叉”
“撿瓶子怎麽啦。那些教授，碼工，專業人士，天天生產垃圾信息，垃圾軟件，垃圾報紙，fake news。想想，是不是？所以我說他們是生產垃圾專業人士，我是清除垃圾專業人士。撿瓶子一樣是學問，沒有良好的操作能力，就無利可圖。傻叉們不知道怎麽收集瓶子賣。哦，我當然不是說學位白拿了。關鍵是不能拘泥於書本，做什麽事，都要有一個醉目”。
他突然夾了句英文，口音比較重，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醉目，I have a dream”，他又說了一遍。 這一次我聽清了，樂的不行，開玩笑誇張地模仿他的口音說，“哦，我有一雙醉目，從法拉盛看到唐人街；我還有一個夢想，要撿光皇後區所有的瓶子”
他也笑了，隨手拿起一個瓶子，撫摸。“一個瓶子的前世今生。你摸一摸，感覺一下。來自一億年前的一個恐龍，2千萬年前的一條鯊魚，5百萬年前的一隻蚊子。無機、小分子，由生命之力聚合，編織，降解，重組，到長鏈高分子，無數次。牛逼，是不是？”
“它的第n次生命又從我手上開始，回爐，融合，又是一個瓶子，但又不是原來那隻瓶子。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實我們人類何嚐不是如此呢？”。他愛惜的撫摸著瓶子，喃喃地說，“Bottle Lives Matter！”
“我有時候有點奇怪的念頭，想尿在瓶子裏”。然後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也不經常這樣。我並不缺乏對瓶子應有的尊重，也不是小看瓶子，隻是些奇奇怪怪的念頭罷了。人生真的很奇怪，有時一個奇特的經曆，像開天辟地一樣，一個頓悟，一個全新的自我。我就是。如果不是那個展示會。我偶然進去，今天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
“那段時間我總感覺一個靈感在腦海盤旋，當我心有所悟，去抓它時，卻飛了，消失了。就像神功將成未成，似通未通，到了一個臨界點，就欠一點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又像打噴嚏，你鼻子欠欠地，癢癢的，全身緊張，深呼吸，停頓，勃起，準備一個噴嚏打出去，暢快淋漓。但是，沒有，缺了哪個觸發，熄火了。你軟了，鬆了，懈了”
“HoloLens聽說沒有？廣告詞？對了。When you change the way you see the world, you change the world you see。寫的好。很難相信沒有登臨過人生巔峰的人，也沒有撿過瓶子的人，能夠寫出這麽深刻的文字。比爾蓋茨親自寫的？哈哈，也有可能”
“就在第五大街那個最大的微軟商店，虛擬現實展示，我帶上HoloLens，抬頭，啊！瓶子，一屋子瓶子。在變換，翻滾，拓撲變形，變化多端，裏麵的水截麵隨之變大變小，透明，水晶一樣，折射，五光十色，顫動不停”
“它們就在四周飛旋，我手一揮，飛走了。然後一個巨大瓶子，飄在我麵前，我走了兩步，環視，我走進去了！它開始滋滋作響，發光，旋轉，嗡嗡聲在我胸腔裏，發動機一樣轟鳴，能量波在周圍盤旋，怒海一樣洶湧；我全身震動，牙關格格作響，突然有天人合一的感覺，伸手觸摸，一聲巨響，瓶子炸的粉碎，我感覺身體從裏麵炸的粉碎，瞬間像閃電擊中了我，突然打通任督二脈，全身熱流湧動，霎那間，開了天眼，頓悟了。我一眼洞悉了宇宙的真理，看穿了真實的世界，我們所在這個的宇宙，一個四維的宇宙！不多不少，這個第四維不是時間，那是胡說。我看到它在三維的投影，星雲和黑洞，時空漲落，在三維截麵上變幻。我手舞足蹈，不能自己，一路哈哈大笑，走出了展示會。癲狂，神奇，從此我變了，世界因此而變了”
“我以前老是拘泥於一些小的細節，比如在一個軟約束邊界條件，有彈性和形變的空腔，相互嵌套，解析解？還是數值解？現在我就不那麽刻意，把瓶子擺放一起，隨意，卻近乎完美，像孔子說的‘隨心所欲，不逾方圓’”
“以前我憂心忡忡，不僅僅對是未來人類，而是對宇宙的智慧生命。怎麽應對宇宙的奇點大收縮？智慧生命的燦爛文明，直到永恒? 還是一切周而複始，重新開始？或則是永久的寂靜？現在我釋然了，不再為之操心。肉眼觀測的膨脹和收縮不過是投影麵的變化而已”。他指地上，下午，斜陽，影子長長投在地上，“這個投影長了或者是短了，你會擔心嗎？”
“大智慧的人，眼神，走路的姿態，風度，不一樣了。哦，不是說我格外的英俊，但是。。。怎麽說。。。一種氣質。。。反正讓白妞對我另眼相看了，剛才在咖啡店門口，有一個在喝水的白妞看了我兩次，走到我麵前，水還沒有喝完，就輕手輕腳地把瓶子放在路邊”
“隻要我一路走來，不用看，就知道哪裏有瓶子。我能感覺到瓶子在向我招手，‘撿我吧，撿我吧’。真的，不要笑。我一來，業內人士都知道他們沒有什麽可撿的。哦你放心，以後我不怎麽來這裏了”
“那個單詞記得嗎？褲熱日媽。對，你的發音挺準，Charisma。魅力，魔力，招感。不形於色，跨越時空。過去, 現在, 和未來，unstoppable，不可阻擋”
我煥然大悟。我看過他寫的文章，和寫他的文章，好多篇，太熟悉了，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他。“我知道了，原來你就是。。。” 。
他點點頭，“對，就是我”
“un～～stoppable～～～， 不可阻擋。有了這種奇特經曆，你才會感覺到”
“沒有撿過瓶子的人，不足以言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