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媽媽看雨

童年, 南京城很大，我的世界很小。從家門到校門，短短十分鍾的路，我在那片小天地裏獨自行走，商店飯館郵局住家花園車輛行人，好不熱鬧。

放學路上貪玩回家晚了是要挨罵的。我爸那時是中學老師，當他用教訓頑皮男生的口氣訓斥女兒的時候，那個稚嫩的小心靈就會想媽媽。媽媽上班的地方很遠，早出晚歸，照管孩子的責任多由我爸承擔。爸爸很嚴厲，但下雨天回家遲些是可以被原諒的。下雨天我很開心，可以用避雨作借口躲進商店閑逛一會兒，雨停後再回家。夏天暴雨過後，放學路上更多歡樂。

南京大雨過後時常發大水，梧桐樹下的街道水流成河，淹過車道漫上人行道。大熱天穿著塑料涼鞋正好淌水玩。磨磨蹭蹭往家走，仰麵看天，低頭玩水。再東張西望，看行人奔走，車輛緩行。樹上不時滴水下來，落在頭頂順著頸項滑進圓領衫。車輛來往，車輪拖起波浪，濺上我的小花裙。弄得渾身濕漉漉的，頭發貼住臉，衣服粘著身，舒暢涼爽。

汪汪一大片水中時常有漩渦，那是排水道口。暴雨後有人會把下水道的蓋子打開。聽大人說每年都有孩子不慎掉進去，被衝進長江溺亡。看見水流湍急的地方我有些害忙。這時我就會想，有媽媽牽著手多好。但那一絲恐慌很快就被暑天淋雨的快樂衝洗得無影無蹤。

孩童年代的波瀾壯闊，中年人回憶中的點點滴滴。偶遇似曾相似的場景，匯入新的記憶之河，涓涓流淌。

時空輪轉，我和媽媽換了位置。她的世界越來越小，而我生活在大洋彼岸，很少時間陪伴在媽媽身邊。

五年前媽媽上街摔倒骨折，康複之後不能獨自出門了。天氣好的時候，鍾點工陪她下樓在小區花園散步，節假日妹妹也常帶她出遊，但大部分時間老人家獨自困在家裏。她的小天地裏隻有家中的生活和窗外的風景。媽媽的窗外是住宅區的樓房和一條安靜的小街，街的對角處有一所小學。上下學時間，她那寧靜的小天地裏才有車輛人流的喧鬧。

有一年回國探親，夜晚電閃雷鳴，暴雨滂沱，早上醒來時媽媽已在準備早餐。她滿臉欣喜，如孩童一般。快來看，淹水了，媽媽招呼我走近身邊，看樓下水漫街區。車龍兩條，在路口匯集，擁堵一團。細雨蒙蒙，行人匆匆，花傘閃躍於綠樹灰牆之間。小學生或乘車或由大人背著或攙著在水中行走，湧向校門。

我想告訴媽媽當年我是多麽渴望她的陪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媽媽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感歎說，你們那時候都是自己走路上學的，哪象現在的孩子好福氣有大人接送！媽媽的語氣中有幾分憐惜，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驕傲。

孩子在父母車中和傘下多了幾分安全感，但沒有獨立鍛煉的機會，也少了些雨中戲水的樂趣。在父母小心嗬護下長大的孩童是幸福的，但自由成長的孩子也有自在的快樂。

街上車速慢得象蝸牛爬行，轎車摩托車自行車爭搶校門前的位置，行人穿梭其間，校門口混亂一片。不一會兒，上課時間到了，街上又安靜下來。中國人的駕車技術也真是神奇，擁堵在一塊兒的幾十輛車，幾分鍾內就又疏通散去了。

水淹古城，苦了雨中奔波的市民，樂了閑居高樓的老人。

母親節，想起媽媽雨天裏的笑容，心中如陽光沐浴。

這些車往哪個方向轉呀？

背著孩子闖紅燈？

行人和車輛在街心公園共舞？

紅綠燈是幹嘛用的？

她在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