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傳(中)

Luumia (2016-03-17 09:01:38) 評論 (23)

繪畫就是生命

從什麽時候開始拿起筆畫畫的呢?梵高家有藝術傳統,他的叔叔們經營著海牙,巴黎最大最著名的畫廊。他也曾在畫廊見習,學著藝術品的經營之道,閑暇時也喜歡買圖片收藏。真正拿起畫筆記錄世相應該是在礦井那段日子吧,用鉛筆用線條刻畫苦難中的人們,因為用語言講述上帝並不能安撫他那顆親曆苦難不能平靜的心。當親愛的弟弟泰奧將奄奄一息的他從礦井小鎮救出來,他們做了一席深刻的長談。他說:“在這些艱苦的日子裏,我一直在為某種東西勞動著,一直想把生活的真正的目的和意義找出來,可是我不清楚。但現在,我真的懂了,我不會再喪失勇氣。經過了這些虛度的歲月,我終於發現了我自己!我將成為一個藝術家。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藝術家。那就是我做不好其它一切工作的原因,因為我不是那塊料。現在,我已經抓到了永遠不可能失敗的東西了。泰奧,牢獄終於開了,是你打開了牢!” 談話的結果是:梵高開始畫畫,經營畫廊的泰奧提供所有的經濟支持。那年他27歲,弟弟24歲。

他回到父母身邊,回到溫暖的家。白天出去畫畫,晚上在燈下讀小說。做牧師的父親覺得他 “不務正業”,說道:“如果我想做一個精彩的講道,我絕不會在廚房浪費時間看你媽媽怎麽準備牛舌!” 他回答:“我沒法畫一個人物,而對其中的骨骼,肌肉和筋脈毫無所知。我也沒法畫個頭像,而不了解這個人的腦子和靈魂中的活動。為了描繪人,不單必須懂得解剖學,還必須懂得人們對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的感覺和想法才行。一個隻懂得自己的技巧而對別的一竅不通的畫家,隻能成為一個淺薄的藝術家。” 他畫農人,畫在土地裏勞作的人們。把農人和耕種的土地畫一塊了。看著自己的畫,他在想 “當然不應該有嚴格的分界線。他們確實是兩種土地,互相融合,互相依屬,是同一事物的兩個形式,在本質上毫無區別。” 母親想帶他去參加太太們的茶會,給當地有名望的人畫肖像。他認為 “茶會上的婦女沒有個性,她們特定的生活使她們都是一個樣子。“

他渴望與別的畫家交流,在泰奧的建議下來到了海牙,跟表兄莫夫學技巧。表兄看了他的畫作認為“入門了!速寫雖然幼稚,但很真實,具備某種我以前不常見到的活力和節奏感。” 他5點起床,一直畫到晚上十一、二點,希望自己進步快一點,可以早點賣出畫作。他全部的願望就是自己的工作能夠維持自己的生活,即使是最苦的生活,該有多好!那樣的話他將不再成為任何人的累贅,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必性急了,他可以慢慢地摸索自己的道路,紮紮實實地邁向成熟,通向他在尋找的表現形式。泰奧每月寄100法郎(和克莉絲汀生活後又加寄50法郎),這些錢在買畫具,顏料,交房租,請模特後往往所剩無幾,常常會落於幾天沒麵包的困境,於是饑餓,寒冷,熱病輪番伺候他。當克莉絲汀認為他 “把錢浪費在畫畫上而讓她和孩子挨餓”大聲嚷道:“沒有吃的不能活!” 他從心中回應 “沒有繪畫不能活!” 畫廊的老板認為如果沒錢雇模特就應該去畫免費的牛羊,他說 “如果我還沒有感覺到牛羊,我是無法畫的!” 他要老老實實地以粗曠的風格呈現嚴肅的真實的事物,使人們看到值得一看的東西,看到那些不是人人都知道到的東西。不論畫人物還是風景,他希望表現的不是感傷,而是嚴肅的悲痛。他要達到那樣的境地——人們會對他的畫這樣講:他深深地感受到,他親切地感受到。

他知道在人們眼裏,他是一個飯桶,一個反常的討厭的人,一個在生活中毫無地位的人。他就要在畫中表現這樣的一個怪人,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心裏所想的東西。在最貧窮的茅屋裏,在最肮髒的角落裏,他看到了畫意。他畫得愈多,對別的事情的興趣也就愈少,他愈想擺脫那些瑣事,他的眼睛也就愈快地捕捉到生活中的畫意。藝術要求持久的勞動,不顧一切的勞動以及不斷的觀察。在莫夫表兄的指導下,他的技巧在進步,可是風格卻一直遭到表兄的批判,認為是“粗野淺薄”的。他說:“莫夫表兄,我決不能接受不論是你的還是別人的死板的體係的束縛。我要根據我自己的氣質和個性表現事物,我應該按照我所看到的那樣,而不是按照你所看到的那樣描繪事物!” 與表兄決裂,與克莉絲汀溫暖家庭生活的夢想破滅,他離開海牙,重回父母身邊。

在布拉邦特無垠的原野裏,他描繪鄉村,同農人,織工打成一片。他們是恬靜的,聽不到他們講一句對現實不滿的話。他們看上去就像拖車的馬或裝船運往英國的羊群那麽聽天由命。他畫他們,認為隻有畫他們才是對的。那是美好不過的:冬日置身於雪中,秋天置身於黃葉中,夏令置身於成熟的作物中,春季置身於綠草叢中;那是美好不過的:常常與割草的人以及農家姑娘在一起,夏天時頭上一片晴空,冬日圍爐而坐,感到一直能這樣,永遠將這樣......他從來都認為米勒是最接近於創造過完美事物的人,在農民生活的粗糙中,他發現唯一的真正永恒的真實。去巴黎之前,在無數次不滿意與失敗中,他畫出了認為可以給這六年的繪畫生活作結的,冒著火腿,煙和土豆氣味的 “食土豆者”!在這十二天的苦役,神經質中,他做到了精益求精!

哦,巴黎,巴黎,世界藝術之都!他來到了印象主義剛剛起步的巴黎,在一天之中,在弟弟的畫廊裏他看到了繪畫的革命!這些畫家把空氣在他們的畫中塞得足足的!那活生生的,流動著的,充分的空氣對於處於其中的物體是多麽重要呀!他知道,對學院派來講空氣是不存在的,他們僅僅在空間中放進僵硬的不動的物體。這些新人!他們發現了空氣!他們發現了光和氣流!大氣和太陽,他們通過顫動的氣流中的無限的力來觀察事物!還有他們的色彩,莫奈畫中最暗的顏色都要比荷蘭畫中所有的亮色加起來都要明亮!天那!他凝視他自己的畫:陰暗,枯燥,沉悶,毫無生氣,死氣沉沉。他一直在一個早已過去了的世紀中作畫,卻毫無察覺!他認為自己浪費了六年的時光。泰奧說 “真是胡扯!你練出了你自己的本領,你畫得像文森特·梵·高,而不是別人!如果你在尚未形成自己的獨特表現形式之前來到這兒,那麽巴黎會把你捏成它的模樣兒!” 還建議他 “學習印象主義的光和色彩,大量地借鑒他們。但絕不能模仿,絕不能被他們淹沒,別讓巴黎淹沒了你!你做過的一切都是對的,除了你的光和色彩之外,從你拿起鉛筆的那天起,你就是一個印象主義者!你的臉部,你的樹,你的野外人物!它們是你的印象,它們粗糙,不完美,被你自己的個性濾淨,那就是所謂的印象主義派了!不要像別人那樣地畫,不用做清規戒律的奴隸。你屬於你的時代,而且不論你是否願意,你都是個印象主義者!”

於是他開始學著將調色板弄得亮一些,開始和印象主義的畫家打成一片。結識了畫妓女肖像的洛特雷克,他認為這些肖像是生活的真正的,銳利的注釋,是客觀的,沒有道德說教。在姑娘們的臉上畫家抓住了不幸,痛苦,麻木,獸欲和精神苦悶並且如實地反映了出來,所以是美的。還有“沒什麽美感,不懂得愛情”,相信“肉體就是肉體,精神就是精神”,“用幾個錢滿足肉體而精神上心安理得”,“隻想滿足肉體而不想動感情”的高更,但這個畫作在梵高眼裏隻是“一堆浸透陽光的烏七八糟的圖景”的高更卻成為了他心中最好的朋友。他們一起去會朋友,結識了“要把繪畫發展成為像數學般精確的科學”而努力的喬治·修拉,結識了不停地畫蘋果卻始終不得誌的保羅·塞尚,還有藝術思想的開拓者左拉,參加沙龍,聽左拉向時代發出的“藝術家宣言”。

“首先,我們認為一切真實都是美好的,不論它的外貌會顯得多麽可怕。大自然的一切,我們全盤接受,一點不漏。我們相信,在粗糙的真實中比在巧妙的謊言中有更多的美;在下層社會中,比在巴黎的沙龍中有更多的詩意。我們認為痛苦是好的,因為它在人的全部感情中是最深刻的。我們認為性是美的,我們把個性放在醜惡之上,把痛苦放在可愛之上,把窮困的現實放在法蘭西的全部財富之上。我們全盤接受生活,不作道德上的裁判。我們認為娼妓和伯爵夫人同樣地好,門房和將軍同樣地好,農民和閣員同樣地好,因為他們都順應自然的款式,編織成生活的圖案!”

在泰奧為梵高舉辦的沙龍裏,高更嘲笑塞尚的畫“沒有一絲熱氣,冷冰冰”。塞尚說“我不想畫感情,我把感情留給小說家,我畫蘋果和風景。” 高更說“你不畫感情是因為畫不出來!你是用眼睛畫的!” 他接著說“洛特雷克用怒氣畫,梵高用心畫,修拉用他的腦袋畫,那差不多像你用眼睛畫一樣的不好,而盧梭用他的想象畫。”塞尚問“那你用什麽畫呢?高更?” “誰,我?我不知道,從來沒想過!” 一邊的洛特雷克說道“我來告訴你,你是用你的生殖器畫的!” 就是在這樣一群可愛的,刻薄的,放蕩不羈的朋友之中,他不停地畫,瘋狂地畫,漸漸地,畫麵明亮了起來。

悲憫無私的性情讓梵高是個天生的共產主義者,在和藝術家的思想碰撞中,他萌生了創辦“共產主義藝術村”:歐洲各地的畫家生活在一起,他們的畫作由藝術村的畫廊負責銷售,賣畫的錢全部用來經營藝術村。這樣,畫家們就再也不用擔心作品賣不出去,也免衣食之憂,從而可以潛心創作。他的這一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大家奔走相告,紛紛捐款。梵高全身心地投入這個熱情的事業之中去了,像團火在燃燒。2個星期後的某一天,當他回到自己的小小的工作間,將兩年以來的畫擺放起來的時候,他發現顏色漸趨晶光透亮,它們不再是模仿性的了。他朋友們的痕跡在他的畫上再也看不見了。他第一次認識他已經發展了一種非常獨特的技巧,這與他所見過的技巧完全不同,他已經把印象主義在自己的特性中濾了濾,已經達到了創造出一種非常奇妙的表現方法的邊緣。許多個星期以來的停筆使他對自己的畫有了一個清晰的看法,他發現他已經發展了完全是他自己的印象主義技法。

他對自己說“逃離巴黎!我從心裏討厭別的畫家的見地,我對他們誇誇其談自己的理論,無休止的爭吵感到厭倦了。在來巴黎之前我並不知道世界上有那種毫無希望的傻瓜,一輩子在自我欺騙。現在我知道了,那使我痛苦。我是個農民畫家,我要回到我的田野裏去,我要尋找一個太陽,它熱得把我體內的一切,除了畫畫的欲望之外,統統燒光!” 泰奧說“離開巴黎,與你的老師一刀兩斷,成為自己!我知道你一定要走,世界上一定有某個地方,你在那兒可以隨心所欲。我不知道這地在哪兒,那你要自己去找,但你必須離開你的校舍,才能成熟!“

他來到了普羅旺斯的阿爾(Arles),它有著什麽樣的顏色呀!千萬條田畦的肥沃山穀是鄉野的色彩,天空那麽蔚藍,一種如此嚴酷無情深沉的藍色,簡直完全不是藍了,而是毫無顏色。在他下麵展開的無垠田野的綠色是綠的精髓,綠得發狂。太陽的炙人的檸檬黃,土壤的血紅,蒙馬德爾上空孤寂的雪白,果園裏年年複生的玫瑰紅......這些顏色都令人吃驚。他怎麽來描繪呢?即使他能夠把這些顏色搬上調色板,他又怎麽能夠使人們相信這是真實存在的呢?檸檬黃,藍,綠,紅,玫瑰紅,大自然以此5種折磨人的色調飛揚跋扈!他天天在阿爾的炙熱的陽光下畫,找到了心中的太陽。他按排好了一切,在自己設計布置的房子裏掛上了六幅火熱的向日葵,期待著在寒冷的地方與窮困疾病作鬥爭的高更來到這溫暖陽光燦爛的地方,和他一起生活!在泰奧的資助下高更來到了阿爾。兩個老夥計著實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一起畫麵,一起上酒館.....漸漸地,老夥計刺蝟的本性爆發,對一切一切的不滿全部變成刻薄攻擊的語言,天天爭吵,情緒發泄的頂峰,高更一拍屁股走人,梵高第一次癲狂症發作。隨後周期性發作的狂躁症將他送進了聖雷米的瘋病院,雖然絕大多數時候他是清醒正常的。在瘋病院裏他見識了荒誕與生命的空白。

(在聖雷米時的自畫像)

泰奧將他接回了巴黎,這時梵高已經有了和自己同名也叫“文森特”,躺在搖籃裏的侄子,看到這個鮮活的生命他在內心裏喜悅,那是種神奇的延續。為了更好的照顧和調理,他住到了有極高繪畫造詣的醫生戈謝所在的小城Auvers-sur-oise。他和醫生成為了朋友,給他畫了不少肖像。某一天,當他聽說泰奧因為經營理念與畫廊老板不合,有可能被解雇。想到自己長久以來就是弟弟的負擔,想到弟弟現在要養育妻兒,如果弟弟失業,自己不能再壓在他沉重的肩上。他來到了麥田,朝自己的腦袋開了槍......

(戈謝醫生肖像)

(圖片來自網絡)

待續